近年来，几乎所有重大的公共事件在内地舆论都会引发分歧，造成两种偏执观点之间的相互攻击。日本福岛核废水排放问题成为最新的例证。本应是一个环保和科学问题，理应保持审慎，但并未阻止两种观点在内地舆论场上争吵不休：一种宣扬阴谋论，夸大日本的过错，渲染对日本的民族仇恨情绪；另一种努力为日本辩护，讽刺、责备中国民众和政府，仿佛中国民众和政府纯属无理取闹。前一种观点的拥护者大多倾向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后一种观点的拥护者多属自由派。这两派之间的分歧可以说是近年来内地舆论中愈加充斥反智和怨气的主要原因。

实际上，日本福岛核废水排放问题目前存在巨大的争议，不同人有不同观点是很正常的。但遗憾的是，许多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和自由派总是喜欢把自己的观点推向极致，甚至为了反对而反对，这不仅让舆论场变得更加撕裂和愚昧，也毫无意义。对于民族主义者和国家主义者来说，对日本的行为表达担忧和不满是合理的，但其中许多人将日本的错误夸大为一无是处，甚至提出地球可以没有日本之类的论调。而自由派本应非常关心环保和科学问题，但有相当一部分自由派已经失去了逻辑的一致性，他们不再客观地看待事情，而是急于为日本辩护。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反感日本，而自由派偏爱日本吗？恐怕不能简单这样说。所谓反日情结、亲日情结只是少数人的倾向，不能代表大多数人。那些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之所以对日本福岛核废水排放问题如此不满，主要是因为他们真的担心海洋环境被污染，同时叠加了对日本右翼的反华行为和对日本右翼在历史问题上颠倒黑白的不满情绪。

而大多数为日本辩护的自由派可能只是单纯地认为日本是个民主国家，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国家形象，因此大概率不会有意污染海洋。与此同时，相当一部分自由派担心民族主义者和国家主义者的排外倾向，他们为日本辩护是希望中日关系不会恶化。归根结底，在日本福岛核废水排放问题上，两派的对立实际上都有内在的逻辑，只是侧重点不同。然而，他们的问题在于过于强调自己的逻辑，逐渐失去了对不同声音的包容心。

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和自由派之间的分歧在许多公共议题上都有体现。例如，关于俄乌战争，相当数量的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倾向支持俄罗斯，而一部分自由派则支持乌克兰及其背后的美国。关于新冠疫情，在内地社会结束清零政策之前，很多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批评西方防疫过程中出现的大量人员死亡悲剧，而一部分自由派则为西方进行辩护，同时全面否定内地社会的防疫政策。

这两派观点的分歧背后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或二极管思维的影响，是新形势下的“两个凡是”。对于一部分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来说，凡是中国政府的行为都应坚决支持，凡是中国之外的国家尤其是西方国家的行为都应坚决怀疑。他们中的许多人仍然抱有“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想法。对于一部分自由派来说，凡是中国政府的行为都应坚决怀疑，凡是中国之外的国家尤其是西方国家的行为都应坚决支持，凡是非民主国家的行为都应坚决怀疑，凡是民主国家的行为都应坚决支持。许多自由派不经思考地认为，中国人总是愚昧、狭隘的，而西方人总是公正、明智的。

当然，不论是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还是自由派，都是数量庞大的群体，存在差异不可避免，不能将一部分人的行为视为整体行为，不能以偏概全。

人是复杂的，由无数人构成的社会尤其复杂多样，任何试图用单一观点或理念来垄断思想市场的努力都应保持警惕。不同观点之间最重要的是多样和共存，是通过理性辩论让真理愈辩愈明，而不是排斥异见或为了反对而盲目反对。对于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来说，深知“两个凡是”的危害。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当许多民族主义者、国家主义者和自由派不断对立和撕裂，充满各种极端情绪和反智观点时，或许应当自省，是否已陷入“两个凡是”的陷阱而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