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京剧名伶言慧珠选择结束生命,临终前,她紧握着年仅11岁的儿子的手,跪地恳求丈夫俞振飞:“一定要把我们的孩子养大成人,”俞振飞坚定地回应:“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他就不会挨饿;我喝粥,他也只喝粥。”
宣武门外那座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曾经是京城京剧名角儿言菊朋的家宅。
这位"四大须生"之一的老艺术家,与电影明星夫人高逸安,在这座院子里养育出一位注定不平凡的姑娘。
1919年深秋,言家二小姐呱呱坠地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女娃娃将来会搅动整个梨园行。
打小在戏班子里长大的言慧珠,压根儿不稀罕寻常闺秀的活计。
别人家姑娘学刺绣描花样,她偏要趴在戏台边看父亲教徒弟。
十岁那年趁着大人不备,自己裹上戏服在院子里开嗓,把路过的老琴师惊得摔了茶碗。
言菊朋拗不过女儿的痴缠,破例收了这个关门弟子。
这丫头学戏就跟鱼儿见了水似的,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子,月牙儿挂梢头还在院子里走圆场。
徐兰沅来串门时正赶上她练《贵妃醉酒》,水袖甩得跟真在云端飘似的,当下就认作干闺女。
在徐家学艺那几年,把徐夫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寒冬腊月光着脚练台步,三伏天裹着棉袄练身段,这哪是学戏,分明是拼性命。
要说最叫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拜梅兰芳那档子事。
那年梅老板收徒的帖子早发完了,言慧珠愣是天天往梅府后门钻。
今儿给梅家小姐送胭脂,明儿帮厨娘择菜,磨了三个月硬是让梅兰芳松了口。
旁人学戏讲究专精一派,她倒好,拜了梅派还偷学程派,把四大名旦的绝活都揣进兜里。
二十岁头回登台就镇住了场子,那出《扈家庄》演得,活脱脱就是个女罗刹转世。
台底下老戏迷看得直拍大腿:"这丫头片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没过两年,"天女散花"的名号就在四九城传开了,连上海滩的报纸都登了她扮相的照片。
可这戏台上的风光,到了过日子的时候全不顶用。
头回处对象就栽在个绣花枕头上,那白云生得倒是俊俏,唱戏的功夫全用在哄女人身上。
等言慧珠看透这浪荡子的真面目,嫁妆箱子都被骗走两个。
后来跟徒弟薛浩伟过日子,开头倒像戏文里的才子佳人,日子久了才发现两人压根儿过不到一锅里去。
世道说变就变,新社会一来,原先捧场的戏迷突然就换了面孔。
她辛苦拉扯起来的剧团说散就散,存了半辈子的行头被说成"四旧"。
最揪心的是那些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转脸就成了揭发她的急先锋。
批斗会上听着那些编排的罪名,比当年练功摔断肋骨还疼。
那年头讲究"破四旧",可没人说得清这四旧到底怎么个破法。
言慧珠把压箱底的戏服改了又改,想着总能留点念想。
谁承想连这点念想都保不住——红卫兵冲进家门那天,她正教儿子唱《霸王别姬》。撕碎的戏服飘得满院子都是,就像她碎成八瓣的心。
临了那天夜里,她把儿子搂得死紧。
十一岁的娃娃还不懂生死,只觉得娘的手比三九天里戏台柱子还凉。
俞振飞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宿烟,天亮时发现人已经没了。
梳妆台上摆着整整齐齐的戏本,页脚都磨得起毛边,最上头那本《贵妃醉酒》的唱词边上,留着几滴干涸的泪痕。
四十四岁搁现在正当壮年,搁那时候就成了旧时代的残影。
当年在台上演过多少生离死别,真轮到自个儿谢幕,倒比戏文里还利索。
留下的那些个唱片,文革时被砸得七七八八,倒是有老戏迷偷藏了几张,八十年代翻出来放,那唱腔依旧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俞振飞倒是没食言,带着言清卿住进戏校宿舍,爷俩就着咸菜喝稀饭的日子过了小半年。
后来平反了补发工资,头件事就是给干儿子置办新棉袄。
有人劝他该替自己打算,老头儿吧嗒着旱烟说:"应了人的事,吐口唾沫都是钉。"
如今路过宣武门那片儿,老四合院早改成了大杂院。
偶尔有票友聚会,还能听见有人掐着嗓子学言派唱腔。
上了年纪的听着直摇头:"形似神不似,差着火候呢。"要问差在哪儿,老辈人咂摸着茶碗说:"那功夫是拿命换的,如今哪还有人肯下这死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