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冯远征说：“在我刚当上院长不久后，有个演员就跟我谈话，跟我拍桌子，就拍了一下站起来说，北京人艺养不活我，听到这话，我当时第一句话就说，我说你可以走，你辞职吧，别干了。 2022年秋，北京人艺排练厅的暖光洒在冯远征身上，年届六十的他接过院长聘书，指尖滑过封皮上曹禺先生签名的拓印，肘部因排练《杜甫》而磨损的西装在光下清晰可见。 这份聘书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他肩头，上任伊始，剧院的种种问题便接连浮现，像久未打扫的房间里扬起的灰尘，让他既恼火又无奈，却也催生出整顿的决心。 第一次召集全员开会，就让他心头发沉，本应到场的百余名演员和队领导，最终只来了十一个人，空旷的会议室里，稀疏的人影衬得氛围格外冷清，他明白，这个团体早已没了该有的凝聚力，大家平日里来去自由，心思多半不在业务上，鲜有人愿沉下心打磨演技。 没过多久，又一场风波袭来，一位当红演员拿着每月六千的工资条，重重拍在冯远征办公室的红木桌上，语气里满是不满，说这点钱还不够自己抖音带货的零头，根本养不活自己。 冯远征看着那张工资条，语气平静却态度坚决：“要是觉得不合适，你可以辞职。” 后来，这句话被写进新修订的《演员守则》第一条，明确规定领剧院薪酬者不得接商业代言。 面对剧院里松散的风气，冯远征开始着手制定制度，从后台化妆间零食存放规范，到细致的考勤条例，一共定下十三项规矩，其中，考勤改革堪称最为严苛：一旦迟到三次，全年绩效便会清零，就连老艺术家濮存昕，也曾因堵车迟到两分钟，主动罚扫一周排练厅。 他还规定迟到一分钟扣五百块，且严格执行，有位演员一个月就被扣了近六千块，这招 “杀鸡儆猴” 效果显著，此后迟到现象大为减少，人才培养是冯远征的心头大事。 他时常提及，像中戏、北电、上戏这样的院校，应当践行精英培养之路径，输出顶尖的演员，可如今教学门槛降低，招生规模扩大，质量却跟不上，这成了艺术院校的普遍问题。 于是，在人艺重启那停办了三十年的学员班之后，只要得闲，冯远征每日都会陪着学员练习晨功，清晨六点的院子里，无论寒暑，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三九寒冬，62 岁的他和 00 后学员一起开嗓，呼出的白气在冻红的脸上凝成雾气，像一团团小火苗。 有次示范《雷雨》跪戏，他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第二天排练厅就铺满了海绵垫，那是他特意让人准备的，怕学员受伤。 2023 年开年大戏《正红旗下》，冯远征大胆将主角交给 22 岁的学员班状元，彩排时，有老演员质疑：“毛孩子能扛住大段独白吗？” 演出当晚，年轻演员在聚光灯下流畅背完八分钟家国独白，冯远征在侧幕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月牙印。 他还自掏腰包设立“青苗基金”，以送优秀学员前往巴黎奥德翁剧院进修，从而为他们拓宽艺术视野。 冯远征对剧院的奉献，岂止于此，去年院庆七十周年，新排《茶馆》谢幕时，饰演庞太监的老艺术家突然在后台晕倒，他抓起戏服就往身上套，登台之时，脂粉亦无法遮蔽那黑眼圈，盖因连续三夜修改剧本所致。 观众起初没认出换角的院长，直到谢幕他摘下瓜皮帽，台下才爆发出惊呼，有老戏迷说：“这才是人艺魂，角色比名气重要。” 前几天《杜甫》重演，谢幕后冯远征没回办公室，而是蹲在道具间修补开裂的竹简，场务想帮忙，被他婉拒：“道具是戏的骨血，得亲手摸才踏实，月光透过高悬的窗棂，洒落在他花白的鬓角，道具刀的刀柄缠绳，在掌心勒出一道道红痕。 如今，人艺的后台里，道具箱上赫然贴着“冯氏语录”：“于排练场挥洒汗水，方能避免舞台上流下泪水。”年轻演员最忌惮他抽查台词本。他常随机翻页让演员接戏，一旦接不上，就要罚抄全剧。 院务会上，他挂着一张特殊表格：左侧是《雷雨》《骆驼祥子》等经典剧目，右侧是青年演员名字，中间用红线标注 “传承进度”，表格下方钉着一份剪报，是某流量明星因偷税漏税被封杀的新闻，标题被红笔圈出：“艺德是演员的命根子。” 冯远征常说，人艺正处关键节点，60 后大多退休，未来三到五年，让年轻人顺利接班是重中之重，应给予他们充足的空间，扫除成长途中的障碍，切不可拔苗助长。 他忆及自己的年轻时光，彼时亦是在老艺术家的帮扶之下，方才从青涩逐步迈向成熟，于他而言，演戏已不再是首要之事，重中之重乃是将人艺大旗顺遂地交接给年轻人，以防出现后继乏人的状况。 南方某地方话剧团也曾如此，演员忙于商演、综艺，排练凑不齐人，经典剧目无人能接，濒临困境，而后，新团长以铁腕手段大力整顿，方扭转风气，使之重焕生机。 冯远征对工作的投入、对艺术的坚守，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凌晨的排练厅、深夜的道具间都有他的身影，足以见得他非常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