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8月18日,从上海启程的"约克逊号"邮轮鸣笛离港时,甲板上那位穿浅色旗袍的年轻姑娘还不知道,这次阴差阳错的托付将改变她的一生。
二十三岁的谢婉莹,正受托寻找同学吴楼梅的弟弟,却因中间人传话的差错,意外结识了清华毕业生吴文藻。
这个戴着圆框眼镜的江阴青年,在得知眼前就是文坛新秀谢婉莹时,非但没有如旁人般恭维,反而在知道她是文学专业后,直率地问道:
"可曾读过评论拜伦与雪莱的专著?"
谢婉莹哑口无言,这番唐突的诘问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当时已在《晨报》发表系列散文的冰心,确实被这个书呆子的耿直刺痛了。
但正是这份难得的坦诚,让向来被赞誉包围的才女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名字——
吴文藻,达特茅斯学院社会学系的准留学生。
冰心
抵达美国后的第一个冬天,波士顿的雪下得格外早。
冰心在威尔斯利学院的宿舍里,收到了从新罕布什尔州寄来的包裹。
拆开层层牛皮纸,几本硬皮书上鲜红的划线格外醒目,那些被特意标记的段落,多是济慈、华兹华斯笔下的爱情诗篇。
这个不善言辞的青年学者,正用他特有的方式表达着难以启齿的情愫。
冰心抚摸着书页上工整的铅笔批注,忽然发现每处红线下都藏着半句没说出口的话。
——
1925年春天的一场误会,让这段朦胧的感情迎来转机。
当冰心将《琵琶记》的戏票随信寄出后,整整两周没有回音。
公演当晚,她站在后台频频望向入口,直到开场前五分钟,才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挤进观众席。
后来才知道,吴文藻收到邀请后辗转难眠,既怕耽误论文进度,又恐唐突佳人,最终是室友一句"别让姑娘等白了头"点醒了他。
那天散戏后,两人沿着查尔斯河走了很久,吴文藻突然说起家乡的习俗:
江阴人订婚要送一对活雁,因为大雁终生不二偶。
康奈尔大学的暑期法语班成了他们的定情之地。
1925年盛夏的傍晚,吴文藻在图书馆后的苹果树下,用社会学家的严谨列出了一份婚姻可行性报告:
从志趣相投度到生活习惯匹配值,最后红着脸补充了一项"情感系数"。
冰心笑着听完,却在当夜写了封长信给父母。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呆子同时也在给福建写信,只是那封求婚书开头竟是"婚姻作为社会基本单元的功能分析",惹得谢家父母忍俊不禁——
这般笨拙的真诚反而打动了他们。
冰心与吴文藻
1929年燕京大学临湖轩的婚礼简朴得令人惊讶。
三十四元的茶点费,没有婚纱旗袍,连婚戒都是后来补的。
但新娘笑得格外甜,因为新郎前一天偷偷在未名湖畔埋下个铁盒,里面装着他们往来的上百封信件。
仪式结束后,这对新人骑着自行车就去了西山度蜜月,车把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放回图书馆的洋装书。
婚后的吴文藻闹过不少笑话。
有次他拿着冰心写的购物清单去买"萨其马",回来却空着手抱怨:
"跑遍北平也没找到叫'马'的点心。"
抗战时期在云南,他埋头写论文时把墨水错当酱油蘸饺子,吃得满嘴乌黑还夸"今天这醋够醇"。
冰心把这些趣事写成宝塔诗,吴文藻也不恼,反而认真批注:
"婚姻中的认知误差具有普遍性"。
——
动荡岁月里,这对学者夫妻始终相携相依。
在重庆防空洞躲轰炸时,冰心裹着毯子写《关于女人》,吴文藻就着煤油灯校订《文化表格》。
1983年深秋,八十三岁的吴文藻在病榻上突然清醒,握着妻子的手背了段雪莱的诗。
两天后医生撤掉呼吸机时,冰心轻轻哼起他们当年在"约克逊号"上听过的爵士乐旋律。
十六年后,九十九岁的冰心离世前,特意嘱咐要将他们的骨灰盒并放在一处,就像当年留学时并排摆在书架上的两本书——
一本是《繁星》,一本是《文化模式》。
晚年的冰心与吴文藻
如今在北京长城脚下的文化名人园,他们的合葬碑上既无哀挽之辞,亦无显赫头衔,只并排镌刻着:
"江阴吴文藻,长乐谢婉莹"。
正如冰心晚年所言:
"婚姻不是里程碑,而是一条需要共同探索的漫漫长路。"
这对走了五十六年学术与人生之路的伴侣,最终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爱的最高形态——如静水深流,昼夜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