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村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林清风踩着露水往井台走时,竹篓里的陶罐叮当作响。井沿的青苔上留着几道新抓痕,他蹲下身抹了把湿泥,指腹触到半枚银簪尖——那歪嘴山魈的雕工,和村长家祠堂供着的神像如出一辙。
昨夜三更梆子响时,他亲眼见着井水翻出红沫。此刻井底隐约传来铁链拖拽声,惊得竹篓里的老猫炸了毛。少年往腰上缠猪油浸透的麻绳,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王大爷的咳嗽声:"清风娃,早市要收摊了。"

暗门在井壁西侧第三块青砖后开启,霉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林清风攥紧火折子,火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朱砂写就的"甲子"二字格外刺目。刀疤脸匪徒的白骨堆在角落,头骨天灵盖处钉着半截镇魂钉——正是山神庙里常见的那种。
老宅探秘那夜,嫁衣女子转身时,铜镜里照见的腐烂面容让少年寒毛直竖。荧光草汁泼洒的刹那,竹骨架上的萤火虫四散惊飞,露出藏在假发里的银丝。那丝线末端系着的小铃铛,与王大爷屋檐下的风铃系着同款红绳。

霜降夜的露水在石碑上结出冰花,银面人抚过碑文的指尖泛着青光。林清风怀里的长命锁突然发烫,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那时他还是守碑小童,亲眼见着师父将镇妖钉打入自己天灵。玉佩相撞的脆响中,碑文化作流光钻进他眉心,王大爷举着祭刀的身影在记忆里与当年叛徒重叠。
"你爹替了你十七年。"银面人面具碎裂时,露出王铁匠烧伤的脸。祠堂烛火突然爆出青焰,供桌上的瓷娃娃接连炸裂,每个碎片里都封着缕生魂。少年腕间的长命锁寸寸龟裂,锁芯里沉睡的镇妖钉泛起血光。

子时的更鼓声中,林清风将镇妖钉刺入石碑第七道裂痕。山崖在轰鸣中裂开巨缝,千年封存的洞窟里,黄金与白骨在月光下森然相对。王大爷的祭刀当啷落地,刀柄上歪嘴山魈的眼珠突然淌出黑血——那竟是颗活生生的山妖内丹。
晨雾散尽时,少年在碑底埋下长命锁。远山传来缥缈笛声,调子与他襁褓里那方绣帕上的工尺谱严丝合缝。背起行囊踏上山道那刻,怀里的半块玉璧突然发烫,映得路边野花上的露珠都成了星图模样。

三年后的清明,货郎在邻县茶楼说起奇闻:雾隐村口石碑生了棵桃树,花开时瓣上自带朱砂符。有个青衫郎君总在月夜出现,腰间玉佩撞着竹笛,调子听着像极了镇妖的安魂曲。
柜台后煮茶的姑娘忽然手抖,滚水溅在虎口烫出红印——那形状,恰似当年井底暗门上的山魈纹。檐角风铃叮咚作响,恍惚又是旧时光景。只是这回,再没人看见雾里走出来的银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