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的年记忆
文/墨 扬
乡村的年要早一些。
进入腊月门,便闻到了年的味道:集市不约而同地热闹了起来,各种年货陆续上场,卖猪肉的、卖羊肉的、卖黄花鱼、白鳞鱼的,卖青菜的、卖粉条粉皮的、卖布匹成衣的。不经意间,又出现了年画摊、灯笼摊,红红的蜡烛也开始露面。紧接着的,最具有年味儿的鞭炮也开始闪亮灯场,各种花样地在空旷地上放着。村子里的供销社也红火了起来,买白纸糊窗棂的、买红纸写对联的,买糖果买柿饼的,买酱油买醋的,从县里酒厂拉来的两大缸散装烧酒,飘散着浓郁的酒香。村东头的那家裁缝铺,赶做新衣的活儿明显多了起来;生产大队的油坊、粉条坊,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派热闹景象。

腊月二十三,在我们胶东那儿叫“辞灶”。清晨,家家举行辞灶仪式:烧火纸,燃三炷香,放一挂鞭炮,送旧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胡同里奔跑着一群群放了寒假的孩子,不时燃放一两串清脆的小鞭;南街豆腐房热气腾腾,豆浆的味道被风挟持着很远;远处近处猪嚎叫羊咩声起,知道哪那在杀猪宰羊了;家家户户的锅里散发出炸麻花的香味,村里的小理发铺子一帮子人在排队。这时,走村串巷崩苞米花的生意也很火,孩子们从家里舀上半瓢苞米或黄豆,“嘭”地一声,就崩出一小篓,提篓的孩子边拿起一个填到嘴里边乐颠颠地往家跑。

除夕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大清早就有人忙着扫院子,欢快的扫帚忙碌着,扫尽一年的晦气去除一年的不如意,然后就开始忙着贴春联了。联文是几天前请学校老师或村里的老私塾先生写好的,也有前几天在集市摊上买来的,大多是“勤俭是美德,劳动最光荣”、“人勤牲畜壮,粪多土地肥”、“迎春接福庆丰年,辞旧岁展宏图 ”、“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气象新”,等等。临街大门上、家里的屋门上贴对联,正屋的窗户上、窗台两壁上贴窗花,炕壁上、粮囤上、水缸上、猪圈里,就连院里的柴禾垛上,都要相应地贴上“抬头见喜”、“五谷丰登”“肥猪满卷”等福贴。握惯了农具的手,在春联福贴上细细地摩挲着,感受着方块字的安详与辉煌。春联就这样奇妙,贴在哪里,哪里就有了喜气。你看经那红纸黑字的联幅一映,各种各样的窗花更见了精神,显得愈发艳丽喜庆。

午饭后,依照传统习俗,人们就忙着在正屋的中堂处设香案、请家谱,摆上写有父亲知道的曾祖父母、祖父母名字的牌位,方桌上置放整鸡、整鱼、猪头、大白饽饽(馒头)等供品。日落时分,在父亲的率领下,家中的男丁一并出动上茔,即上祖坟请先人。在茔上烧纸放鞭炮后,便点上灯笼照亮,口里喊着“爷爷、嬷嬷(奶奶)回家过年了!”一路向家,直到将先人引进屋请上牌位,点亮案桌上的蜡烛木香,然后依次跪下磕头,仪式既肃穆又庄重。先人进家后亦有规矩:年夜里,家里再穷也要让照明灯彻夜亮着,大概是怕先人下来巡视找不到原位;送年之前,凡到家里串门拜年的外人,都要先向供奉着的牌位磕一个头,方才能进屋落坐叙话。这一切,尽显了对先人的敬畏与敬仰。
除夕夜是一道门槛,跨过去又一年就来了。这一夜,让我最记忆犹新的事儿有三:

其一,吃年夜饭守岁。一家人坐在一天不断火烧得暖烘烘的热炕头上,喝着平时舍不得喝的酒和茶,吃着平时极少见的肉菜、炸货、凉菜和只有此时可以敞开吃的炒花生、葵花子,老人讲述着他们一辈才知道的家乡掌故,孩子聊着天南海北听来的趣闻轶事,端得个温馨融融、亲情浓浓。
其二,放鞭炮迎春。乡村是没有时间感的,可是惟独这一天这一晚,人们的神经是那样的敏感,偶尔听到村东头或更远响起三五声按捺不住的鞭炮声,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已经到了大门口的男主人和孩子们,立即点燃了早已准备好了的鞭炮,旋即整个村子一片“啪啦啪啦-嘣”、“啪啦啪啦-嘣”声。硝烟味儿尚未散去,灯影里跑来一群小孩子,他们仔细拨拉着碎纸屑,期待从中找到零星未响的哑炮,待天亮时向小伙伴炫耀听响。

其三,吃饺子招财。当午夜钟声敲响,男人们去放鞭炮,女人们这厢就开始下饺子。尽管在现如今无论城乡,吃饺子都属于家常便饭,但在那个共和国尚饥馑的年代,那小麦子做皮白元宝一般模样的饺子却类似吉祥物,意味着来年招财进宝,相当的重要。因而在我的家乡,年三十饺总要包上几个“壹分”、“贰分”硬币,谁有幸吃上,就预示着来年发财,吉祥着呢!

年就这样过了,春天就这样来了。看吧,当新一年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大街上小胡同里都走动着拜年的人们,再穷的人家也不会忘了把孩子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喜气洋洋,一年不能没有个好兆头呀!此时,即使说惯了粗话的人也变得文雅了起来,“过年好”“恭喜发财”的吉祥话在口里流淌着,温暖的话语在人们中传递着。这一天人们的心情都特好,这一天大家的心情就该特好。

这才叫真正的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