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春,南京城的雨下得绵密。名医薛己收起油纸伞,在程府门前跺了跺脚。这位退休的宫廷乐师,已是第三次请他看诊了。

"薛先生,老朽这耳朵里的蝉鸣,怎的越治越响了?"程老先生斜倚在躺椅上,两鬓斑白,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仿佛在打拍子。
薛己把脉时,注意到案几上摊着本《乐律全书》,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指下脉象沉细数,如琴弦将断未断之兆。
"程老,您这肾阴不足之症,按理说服用左归丸该见效才是..."薛己瞥见墙角堆着的药包,"您可按时服药了?"
老乐师苦笑:"吃三日便唇裂咽痛,夜里浑身燥热,倒像抱着火炉睡觉。"
薛己皱眉。忽然一阵风掀开窗纸,露出后院晒药架上的黑色块茎——那熟地黄竟透着紫莹莹的光泽。
"这是..."
"先父留下的九蒸九晒地黄。"程老示意孙女取来一块,"用黄酒蒸透,再晒足九个日头,前后要九九八十一天。"
薛己接过细看,断面油润如墨玉。寻常药铺的地黄蒸晒不过三五回,药性燥热,难怪程老虚不受补。
当夜,薛己在灯下重翻《小儿药证直诀》。钱乙的六味地黄丸原治小儿"五迟五软",但用药之道——熟地黄为君,填精益髓;山萸肉为臣,补肝固精;山药为佐,健脾滋肾。这三味主补。
"若是再加三味泻药..."薛己突然醍醐灌顶。程老虚中夹实,好比久旱的田地,硬灌大水反伤根系,需得沟渠疏导。
次日,薛己带着新配的药方登门:熟地黄八钱,山萸肉四钱,山药四钱——这是"三补";另添泽泻三钱利湿,牡丹皮三钱清虚热,茯苓三钱渗脾湿——这是"三泻"。
"这方子..."程老捻着胡须,"补药里掺泻药,岂不自相矛盾?"
薛己取来瑶琴:"好比您调弦,绷得太紧要松些,太松要紧些。肾水不足是本,但久虚生湿、郁而化热是标。"
药煎好了,程老的孙女阿芷却慌慌张张跑来:"爷爷嫌苦不肯喝!"
薛己赶到时,发现老人正偷把药汁浇在花盆里。那株芍药竟一夜抽了新芽。
"您看!"薛己突然有了主意,"这药连花草都知是好的。"他让阿芷取来蜂蜜,将药汁熬成蜜丸。
七日后,程老主动来医馆,耳畔还簪着朵新摘的芍药:"怪哉!那药丸吃着不燥,蝉鸣竟轻了些。"
又过半月,薛己被急请到程府。原来阿芷抓药时漏了泽泻,谁知程老连服三日,反觉腰膝酸软加重,晨起眼睑浮肿。
"现在知道你那'三泻'的妙处了。"程老苦笑着捋起裤管,小腿按下去一按一个坑,"水湿排不出去啦!"
秋分那日,程老在庭院举办"还耳宴"。众乐师合奏时,他忽然落泪:"三十年啦,终于听清泛音处的'微'声..."
后来薛己将此法记入医案,特别注明:"三补如修水库,三泻如开闸门。水满自流,方为活水。"
万历末年,这方子传入北京御药房。某日太监来问:"薛先生,这'三补三泻'的法子,能治万岁爷的..."
薛己急忙摆手:"此方治真阴虚损,若阳虚水泛,当用八味丸。"说着在六味基础上加画了附子和桂枝两味。
程老听说后,托人捎来封信,纸上画着把古琴:三根补弦,三根泻弦,合奏宫商角徵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