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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震以摄威、安乐思其终——晋楚武力争霸时代的终结

周灵王十年(前562年)九月,正当楚、秦两国联军刚从郑国撤军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为了彻底击垮楚国的北上争霸信心,晋悼公马

周灵王十年(前562年)九月,正当楚、秦两国联军刚从郑国撤军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为了彻底击垮楚国的北上争霸信心,晋悼公马不停蹄地又发动了第三次伐郑之役,再次召集诸侯联军齐聚于虎牢、前出用兵,占领了新郑东门外的郊野,然后在此举行大阅兵,以威慑郑国朝野。这就是‘三驾之役’的开端。

见以晋军为首的联军再次前来征伐,执政的子孔、子展等郑国卿士非常明白——这次是‘彻底归附晋国计划’关键所在了,假如这一次的和议时机把握不好、激怒了晋国、因此发兵攻打新郑的话,先君襄公的前车之鉴(即肉袒牵羊),可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郑简公年幼,出面向晋国投降的,必然是执政子孔等人)。

于是,子孔派和晋国有那么一丢丢交情的郑国大夫伯骈为和议使者,去虎牢的晋军大营中向晋悼公再次求和。而伯骈受命之后就火速赶到了虎牢,拜见晋悼公后再次请求与晋国重新结盟。

这一次对郑国的用兵,晋悼公本来就是想彻底地收服墙头草郑国,一劳永逸地获取中原地区的控制权,而不是再搞什么下一次欲擒故纵的“四驾之役”了;于是,他也不和老熟人伯骈寒暄,直接了当地告诉他:

“寡人一直以来都是想诚心诚意地维护郑国,可郑人却反复无常、叛服不定;这一次寡人实在无法再说服其他诸侯与郑国结盟了。你这就回去,告知郑伯(即郑简公,不过晋悼公的意思是指子孔等郑国执政卿士),大军就在眼前,郑国何去何从,一定要考虑好了;你们商量出结果后,再来与寡人谈结盟之事。”

伯骈此次出使就是奉了子孔、子展等执政卿士的指示,要彻底地归顺晋国、达成真正的郑、晋盟约,而不是之前那种‘骑墙观望、唯强是从’的两面倒态度;因此,伯骈也不会赶回新郑去再多此一举的‘商议了’;他急忙郑重其事地向晋悼公奏报说:

“这一次,我们寡君确实是诚心诚意要服侍君上您的,郑国服晋、决无反悔!君上可遣使者入新郑,与我们寡君盟誓,以示郑国归顺的诚意!”

伯骈如此迫切的回话,使得晋悼公知道郑国这次估计是下定决心要归附晋国、不再骑墙观望了;于是,晋悼公在九月二十六这一天,派随军出征的新军将赵武作为晋国和自己的全权代表,跟随伯骈进入新郑城,会见了郑简公,并和郑简公举行了盟誓仪式,宣告晋、郑两国结盟。

为了将‘无奈服晋’之事表现得无懈可击,在派伯骈出使虎牢觐见晋悼公、请求和议之前,子孔就已经先期派郑国六卿之一的少正良霄(伯有)为正使、太宰石㚟(念辍)为副使,前往楚国递交因晋军步步紧逼、郑国实在无法抗衡,所以不得不向晋国屈服的国书,并以郑简公的名义呈递给楚共王;国书中说:

“晋师势大,我们郑国弱小,实在无力相抗;孤(郑简公自称)以郑国宗庙社稷的缘故,以后不能再感怀君上您(指楚共王)的恩德了;如果君上能用宝玉财帛来安抚稳定晋国、或直接用武力来威慑晋国,使郑国得保平安的话,那正是孤的愿望!”

‘孤以社稷之故,不能怀君。君若能以玉帛绥晋,不然则武震以摄威之,孤之愿也!’——《左传——襄公十一年》

此时的楚国,因为连年与晋国展开‘夺郑’之争,不断地兴兵往返于楚、郑之间,因此国内早就消耗一空,国力疲敝、军力衰退、国人穷困,再也没有绝对的实力与晋国继续进行争霸天下的对抗了。

面对郑国的背叛,楚共王即使怒火万丈,但在仔细权衡之下,也只得无奈地接受了郑国臣服于晋国的事实,而不再强撑着一张早就被打肿了的老脸,去继续进行毫无胜算可言的伐郑战争。

可即便如此,楚共王无论如何也要释放心中的怒气,以表示楚国对此事的愤恨;为了泄愤,楚共王便指使令尹子囊扣押了郑国的使者良霄、石㚟,以此来发泄内心中的愤恨,和对郑国君臣的报复;直到三年以后,楚国才将良霄、石㚟释放回国。

孔子他老人家在所著的史书中,也对楚国的无礼行为鄙夷不已,《春秋.经》记载——“十一年九月,楚执郑行人良霄、石㚟”;行人,就是春秋时期的各诸侯国的外交官;而以‘行人’来称呼良霄、石㚟,意思是指他们是郑国所派往楚国进行正式外交使命的使臣,不是普通的诸侯国大夫。

按照春秋周礼制度——国与国之间无论有何种纠纷、甚至发生了激烈的军事对抗时,都不能因此而迁怒于执行外交使命的使臣,并对其施以治罪(当年吕相那样地放肆无礼、颠倒黑白,秦国都没有将其治罪、予以扣留,而是驱逐出国了事),这是诸侯之间外交交往的基本礼仪和常识;楚国如此失礼失态、毫无风度,怪不得在此后失去了大部分盟国的人心,霸主之位也不再被承认了。

良霄、石㚟被楚国扣留之事,发生在子孔决心与晋国彻底议和、归附晋国联盟之前;而良霄、石㚟被楚国扣押后,楚共王居然没有发兵北上‘伐郑’,这让子孔得知了楚国国内虽然对郑国附晋之事震怒无比、也以扣押郑国使者的行为来报复郑国,但楚共王在实际上已经放弃了与晋国的继续争霸行动,不大会出兵来干涉郑国的背盟行为了(实在是国力已经被晋国拖垮了)。

因此,子孔这才有了派伯骈赶赴虎牢拜见晋悼公、并恭恭敬敬地请晋悼公派出使者到新郑和郑简公会盟、郑国彻底顺服晋国之事了。

赵武奉晋悼公之命入新郑城和郑简公进行盟誓之后,按照双方的约定,郑国司徒子展在当年的十月初九也出城前往虎牢,代表郑简公和晋悼公进行了盟誓,完成了晋、郑盟约的最后步骤;以此为标注,晋国‘伐郑、疲楚’战役中的最后一次用兵——‘三驾之役’,就圆满地结束了它的使命。

以‘三驾之役’取得完胜为标志,晋国从此将郑国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并稳稳地坐在了‘诸侯霸主’的位置上。同时,晋国也取得了对楚国在战略意义上的完全胜利,霸业更加巩固,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也空前地强大。

直到数十年后,晋国六卿纷争、朝堂内讧、晋侯以及各卿士家族无力再约束诸侯盟国之时,郑国才又再次叛晋,这些都是后话。

周灵王十年(前562年)十二月初一,完成了‘三驾疲楚之役’的晋悼公自虎牢大营抵达了萧鱼(今河南原阳),并召集诸盟友国君前来会盟,以庆祝以郑国彻底归附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同时粉碎了楚国北上夺郑、从而控制中原的野心。

在晋悼公的号召下,晋国的盟国国君宋平公、卫献公、鲁襄公、曹成公、莒犁比公、邾宣公、滕成公、薛献公、杞孝公、小邾穆公,以及齐太子光(齐国国君齐灵公傲气十足,从不亲自出席由晋悼公所召开的诸侯盟会,都是派齐太子光代为出席),都齐聚于萧鱼,参与盟会;而刚刚归附以晋国为首的诸侯联盟的郑国,其国君、八岁的郑简公也在子孔、子展、子蟜等执政卿士的护佑下,前往萧鱼拜见盟主晋悼公。

在‘萧鱼之盟’中,十二国诸侯共同推举晋悼公为诸侯盟主,以“尊奉王室、匡合天下”。

少年英武的晋悼公,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和超强的掌控能力,让晋国走出了一度内讧、动乱严重的政治乱局,使得国家君臣上下齐心、朝野发奋图强,仅仅只用了十年,晋国的内政、外交、军事都取得了超凡的成就。而通过晋悼公的不懈努力,由先君晋文公、晋襄公、晋景公、晋厉公所开创、坚守的霸业,在晋悼公的手中得以二次复兴并更加发扬光大。

以‘萧鱼之盟’召开为标志,晋悼公成为继先君文公在‘践土之盟’中被诸侯敬奉为霸主以来,晋国第二位名正言顺、实至名归的‘诸侯霸主’(襄公、景公、厉公虽然功业赫赫,在实际上也是诸侯霸主,但都没有被诸侯盟友们在会盟中正式奉为‘霸主’)。

十二月初三,晋悼公以霸主的身份,在萧鱼向诸侯们发布了君命,并让晋国大夫叔向传达给各盟国的国君:

“赦免(之前作战时)所俘获的郑人,礼送他们归国;中止联军在郑地的巡逻警戒行动,各自收兵返回军营,严禁再掳掠郑地!”

诸侯盟国们都听从晋悼公的君命,鲁国国君鲁襄公还让鲁国大夫臧孙纥(臧武仲)代表诸侯们回复叔向(以臧孙纥回答叔向,是表示卿士对卿士,身份对等),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凡是属于我们同盟的国家,如果小国有罪过,就请大国加以致讨(大国代指晋国);稍加惩罚后,如果犯错的(国家)知道悔改,大国就会赦免其国;敝国国君已经知道(晋国的)命令,谨奉晋侯之命!”

之后,为了表示对盟主的敬服和顺从,以及对晋悼公释放郑国俘虏的感恩之心,和郑国今后将诚心地侍奉盟主,参盟的郑简公(在子孔等人的授意下)在拜见晋悼公时,将郑国的战车、盔甲、钟磬、女乐等器物及人员,当做礼物送给了晋国,以为向晋国输忠。

而这些‘朝聘制度’,原本都是诸侯向周天子出征得胜后‘祝捷’时的所执行的礼仪和规制,其中包括——郑国国内最优秀的乐师三人(师悝、师触、师蠲),广车十五乘、軘车十五乘,及与之配套的马匹、甲胄、军械;普通战车一百乘及配套的军械马匹;乐舞编钟及与之相配的乐镈、乐磬两套;女乐两佾(十六人)。

面对郑简公如此高规格的‘朝聘、致礼’举动,时年二十五岁的晋悼公在诸侯盟友们及晋国卿士们的簇拥下,在数万精锐晋国甲士的护卫下,登上了萧鱼会盟台,坦然接受了‘天子之礼’。

此举标着志晋国自先君文公之后,再一次掌握了对中原诸侯们的绝对支配权,和对中原地区的实际控制(统治)权,晋悼公的霸业已经达到了先君文公的高度,成为晋国第三位、也是第二位名副其实的霸主(第二位有霸主之实、无霸主之名的晋侯,是晋悼公的前任——晋厉公)。

之前说过,郑简公献给晋悼公的这些兵车、乐钟、女乐,其规制和数量原本都是周天子在出征得胜、受捷告庙时,诸侯向天子祝贺时‘献捷’的仪制。但身份只是‘诸侯’的晋悼公,在郑国君臣以如此明显的‘僭越’规模和仪制的厚礼‘进奉’下,却毫无推辞之意,而是坦然地接受了原本不属于自己能享有的‘天子之礼’,并陈兵于萧鱼会场,以显晋国的赫赫国威、军威。

在郑国君臣的主动配合之下,晋悼公以此明显‘僭越’的举动,显示了对中原诸侯们的绝对支配权,及对中原地区的实际控制权,可以说有天子之实而无天子之名;至于现任的正牌天子、周灵王他老人家,就请您在雒邑王都老老实实地呆着吧,这些来自郑国的车马、乐器、女佾,臣周(晋悼公名周)我就代您接受和享用了。

孜孜追求的霸业终于达成,这让年轻的晋悼公不由得神采豪迈、意气风发;于是,晋悼公在萧鱼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会,招待前来参会的诸侯盟友,同时也对协助自己完成如此绚烂伟业的执政诸臣们一一予以奖赏、加赐封邑。

而晋悼公心目中的辅佐自己完成霸业的第一功臣,既不是首先制定‘疲楚’战略的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荀罃,也不是屡建战功、恪尽职守的中军佐士匄,更不是性格偏执、有勇无谋的下军将栾魇,而是看起来在朝堂上默默无闻、遇事低调谦退的新军佐魏绛。

因此,在庆功宴会上晋悼公当着诸侯盟友及国内卿士们的面公开宣布——将郑国进献给自己的礼乐器物、乐师、女佾分出一半赐给魏绛,作为他勤勤恳恳协助自己成就霸业的酬功;晋悼公还诚恳地向魏绛致谢说:

“大夫您当初第一个劝寡人与戎狄讲和,并献出了‘和戎五策’以定北疆、以正诸夏,对此寡人时刻铭记于心;因为有了大夫您的教导,再经过国策的更治和修正,我们晋国才能在八年当中九合诸侯、匡定天下,重建先君所开创的霸业。在此期间,大夫您协助寡人治理国家时,就好像优美的礼乐伴随舞蹈一样,演奏起舞没有一处是不协调的。寡人希望能和大夫您一起享受这礼乐所带来的快乐!”

对晋悼公给予自己如此之高的推崇和评价,魏绛哪里敢轻易接受,于是急忙向晋悼公施礼、谦逊辞谢说:

“能与戎狄成功讲和,这是国家的福气和国君的威望;能九合诸侯而匡定天下,让诸侯们敬服我晋国,更是国君的威灵所致,也是诸卿大夫们共同努力的成果。臣绛只是卿士大夫中的普通一员,哪有什么特别之处和额外的功劳呢?臣只希望君上能安于礼仪(指‘匡定天下’)之乐,更能预想到乐之终了。

《诗》中曾说:‘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福禄攸同;便蕃左右,亦是帅从。’礼乐,是用来巩固德业和品行的,应以用道义来对待,用礼仪来推行,用信用去守护,用仁爱去勉励,然后国家才能因此而安定繁荣、君臣福禄同享、远人慕名来投。《诗》中所说的‘礼乐之乐’,就是这个样子的。《书》中也有教,要‘处于安定时便要想到危险,想到了就要有所防备,有了防备就会没有祸患’,臣谨以此向君上规劝。”

对魏绛的忠心直言和推心置腹的劝谏,晋悼公非常地感激,因此再次拜谢魏绛说:

“大夫您的教导,寡人岂敢忘记!但如果没有您的帮助,寡人也不会安定狄戎,更不能渡过黄河(指击退楚国、降服郑国,重建霸业),今日的功业也将无从说起。赏赐,是国家的典章制度,其仪制是郑重其事地藏在盟府之中,不可轻易废除,现在请您务必要接受属于您的奖励,不要推辞!”

对晋悼公诚心实意的再次致礼和以‘国家制度’名义授予的封赏,魏绛不便继续推辞了(那样就显得太矫情),于是魏绛跪谢晋悼公后,郑重地接受了国君所赐予的礼乐之器一套(钟、镈、磬各一组)和女乐一佾(八人)、乐师一人。

从这个时候起,因为魏绛的辅佐谋划之功,晋国魏氏得国君特许,可以在家族隆重的庆典和祭祀场合,享用金石乐器所演奏的、女佾所伴舞的礼乐了(这原本是诸侯之礼);《左传》中特别记载,称魏氏得到并享受‘金石礼乐’的资格,是合乎于周礼仪制的。

而魏绛在向晋悼公辞谢时所说的‘处于安定时要想到危险,想到了就要有所防备,有了防备就会没有祸患’这段话,也是后世成语“居安思危”、“有备无患”的来源出处——《左传·襄公十一年》‘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敢以此规。’

萧鱼之盟的达成,标志着晋国的霸业得以完全恢复,晋悼公本人也登上了他个人功业和地位的巅峰;但年轻的晋悼公内心中还有一个终极目标——那就是晋悼公自己出生并曾经成长、生活、求学过的第二故乡,天子的王畿:雒邑。

下一篇文章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