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顺天府密云县北巷,有个叫阿柱的年轻后生,阿柱家本是城郊佃户,他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就相继离世了,跟着哥哥阿强和嫂子周氏生活。

周氏是个奸酸刻薄的人,对阿柱经常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动不动指桑骂槐,话里话外都是指责阿柱吃白食,阿柱也懂得寄人篱下的无奈,所以早早就出来做工补贴家用,即便如此,嫂子既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阿柱在绸缎庄送货时,瞥见柜台后正在描花样的姑娘。她低头时睫毛在脸颊投下蝶影,指尖捏着银针上下翻飞,绣出的并蒂莲像是要从绸缎上钻出来,后来阿柱百般打听,才知道姑娘叫曼娘,父亲刚去世不久,她与母亲都被舅舅塔虎接到自己家里生活。
自打见了那一次,曼娘的模样就像是印在了心里一样,只要一闭上眼,就浮现出来,连干活都多了些力道。
哥嫂察觉到他的异样,询问之下,阿柱也没有隐瞒,嫂子当即就嗤笑道:“人家是金枝玉叶,你个穷扛夫也敢肖想?”
阿柱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却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娶道曼娘,自那以后,他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做工,干完苦力,还要去山上砍柴去买,一年下来,也偷偷积攒了一些银两,于是就壮着胆子,请媒婆去曼娘舅舅家去说亲。

曼娘的舅舅回复给媒婆,说自己也不多要,三十两白银,一文不多,一文不少,只要在一个月之内拿得出来,就同意这门亲事。
阿柱听说以后兴奋的睡不着觉,经过自己这些年偷偷积累,到现在差不多也凑下了二十两银子,只要再凑一些,就能娶到曼娘了,只是现在时间太紧了。
阿柱左思右想,第二天找到了自己熟识的人借了个遍,终于凑够了三十两银子,兴冲冲的把银子交给了哥嫂,拜托他们帮自己去提亲,毕竟长兄为父,父母都不在了,由兄嫂代自己提亲名正言顺。
嫂子周氏见到阿柱竟然有这么多银子,顿时有些不高兴了:“这些年你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也不见你拿钱出来,这会儿要娶亲了,竟然一下子有这么多。”
“嫂子,这些年你和我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等我成了亲,我会和娘子一起孝敬您的。”阿柱保证道。
周氏的面色这才稍微有些缓和,接了这个活儿,她心里并不痛快,推三阻四的不肯去,被阿柱催了几次,才不情不愿的拿着银子去提亲。
这天,阿柱收工归家,阿柱老远就闻见肉香。推门见嫂子正往桌上摆烧鸡,哥哥竟烫了壶老酒。阿柱挠头憨笑:“今儿啥日子?咱家开荤了?”

周氏笑得眼眯成缝,拉着他坐下:“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啦!嫂子去了塔家,他家已经同意了亲事,要说还是小叔你眼光好,曼娘模样那叫一个俊俏!”
阿柱耳朵根子通红:“嫂子说笑了,这件事还要多多麻烦你。”
阿强拍着弟弟肩膀:“女方家说了,只要你人勤快,成亲以后不要欺负曼娘就成!这事儿包在哥嫂身上!”
此后半月,阿强夫妇忙得脚不沾地。又是请媒婆下聘,又是找裁缝做喜服,连迎亲的八抬大轿都租好了。
阿柱满心欢喜,夜里躺在床上,总想着曼娘的模样 —— 嫂子说她有双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像春日的桃花。
迎亲那日,天还没亮,阿柱就被鞭炮声惊醒。他换上崭新的红袍,胸前别着大红花,跟着迎亲队伍往城南去。
可到了曼娘家,却见大门紧闭,只有几个陌生汉子守着。阿柱想进去瞧瞧新娘,周氏一把拦住:“使不得!成亲前见了面,不吉利!”
好不容易等到新娘上轿,队伍敲锣打鼓往回走。阿柱心里七上八下,手心全是汗。到了家门口,主持婚礼的人高声喊道:“新人拜堂 ——” 阿柱牵着红绸,跟着新娘一步步走到供桌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阿柱满心欢喜,跟新娘面对面躬身下拜,这一拜不要紧,却见新娘的手十分粗糙,长了很多皱纹,曼娘刺绣的时候阿柱见过,那双手像是葱白一样细嫩,仿佛能掐出水来,这双手的主人分明已经四十多了。
阿柱心中大惊,故意装作摔了一下,从下方透过盖头偷看新娘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新娘子哪里是曼娘,竟然真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阿柱顾不得礼仪,一把掀开了新娘的盖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我娘子去哪儿了?”
新娘子满眼泪痕:“妾身塔氏,是曼娘的母亲。”
这下子满场的宾客一阵哗然,阿强夫妇急忙上前,一边赔笑把阿柱拉到后堂,一边对宾客说:“闹着玩呢!闹着玩!”
真相很快浮出水面,原来塔虎是个六亲不认的赌棍,塔氏丧夫多年,塔虎一直对她不闻不问,这两年,曼妮逐渐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那塔虎见有利可图,于是就强行将母女俩接到了自己家。

为了筹措赌资,塔虎打着为曼娘招亲的幌子收彩礼,其实早就已经将曼娘早许配给了漕帮麻脸三爷。周氏去求亲,本来就不愿意出三十两银子,只说最多出十两银子做聘礼。
塔虎于是说道:“十两银子是不可能娶我的外甥女的,不过我现在也在为我的妹妹找个好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年纪大会疼人,你们要是愿意,十两银子也可以。”
周氏眼睛骨碌碌一转,讨价还价道:“你外甥女才二十一岁,你的妹妹都四十五了,这是娶个新娘,还是娶个娘?最多五两银子,多了咱们就别谈了。”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塔虎只管能收钱,自己妹妹这么大年纪还能得到5两银子做聘礼,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样,阿强夫妇收昧下了阿柱二十五两银子,竟把亲弟弟推进火坑。更过分的是,阿强还威胁道:“红烛都点了,拜了堂就是夫妻!你敢闹事,就告你个悔婚之罪!”
阿柱这才明白,哥哥嫂子早就把他卖了。阿柱和塔氏被强行送进洞房,阿柱气不打一处来,扬言要去报官。
可塔氏却拦住他,泪流满面:“阿柱兄弟,报官也没用。我兄长在县衙有人,这事闹出去,你讨不到半点便宜……曼娘若知道我把她换给你,怕是要寻短见。”

月光下,她鬓角的白发在夜风里飘,眼角皱纹里还沾着泪痕。阿柱想起曼娘绣的并蒂莲,又看着眼前这个为女儿委曲求全的母亲。
心一横:“我自幼父母就都不在了,哥哥嫂子根本不把我当做亲人,原本我想娶曼娘,您就是我的岳母,现在闹成这样,干脆将错就错,您往后就当我是亲儿子。”
说罢,阿柱将塔氏扶了起来,恭恭敬敬的给她磕了个头,塔氏眼泪不住地流泪:“好好好,可惜曼娘没有这个命啊,我苦命的孩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阿柱让塔氏睡在双上,自己睡在地板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第二天,阿柱毅然决然的带着塔氏搬了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周氏还在阴阳怪气:“有些人啊,就是没良心,忙前忙后为他操办婚事,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阿柱气的脸色铁青,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在城郊租了两间茅草屋安顿了下来,这天,阿柱在码头扛活时,偶然听见几个苦力议论:“听说那个漕帮麻脸三爷要纳的小妾曼娘,在新婚当晚上吊自杀了!”
“可不是吗?那个麻脸三爷,可不是个好惹的,你没见他纳了多少小妾,都无缘无故的失踪了,被他活活的女人可不少了。”另一人说道。

“欸,都少说点儿吧,哪天要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咱们的小名可保不住了。”还有一人劝道。
大家纷纷开始做工,只有阿柱心中十分焦急,他连忙丢下货物,一溜儿烟跑回了家,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塔氏,塔氏闻言,犹如晴天霹雳,直接晕倒了过去,醒过来以后,哭的昏天黑地。
阿柱心里也十分 痛苦,等塔氏稍微平复了一些,天也黑透了,阿柱摸黑带着塔氏去找曼娘的新坟。
到了坟地处,塔氏泣不成声,请求道:“阿柱,曼娘这孩子命太苦了,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跟我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死了以后我也不想让她就这样 一个人在荒郊野岭,你能不能帮我起开棺椁,我想带她回家。”
阿柱点头答应了下来,麻脸三爷新婚的时候死了新娘,心里原本就十分不高兴,只不过怕被人戳脊梁骨,才勉强埋了曼娘,因此坟茔十分粗糙,棺材板也薄的像纸一样。
阿柱挖起来并不十分费力,可挖着挖着,竟然听到棺材里有人呼救,阿柱与塔氏大喜,难道曼娘还没死?于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打开棺材板一看,曼娘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塔氏激动不已,一把抱住了曼娘,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原来曼娘知道自己被舅舅卖给了麻脸三爷,也知道母亲被“嫁”了出去,整日以泪洗面,到了迎亲的时候,无意间又听到了麻脸三爷家的小厮在讨论。

一人说:“这位新娘子不知道能让三爷新鲜几天,到时候咱们兄弟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另一人笑道:“原来的小妾都是三爷腻了以后就交给我们兄弟去卖了,这个估计也用不了几天,到时候卖之前,咱们兄弟也享受享受。”
曼娘这才知道,麻脸三爷借着娶小妾的幌子,背地里干的是买卖人口的事情,为了避免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由得有了死志,于是就在新房里上吊了。
没想到自己是一时闭气,麻脸三爷只觉得晦气,也没有仔细让人检查,就安排草草下葬了,好在棺材板薄,曼娘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点活动的空间,能够呼吸,正在挣扎的时候,恰好母亲和阿柱将她挖了出来。
劫后余生,几人都兴奋不已,为了不打草惊蛇,又将坟茔恢复成原状,三人一起回了家,塔氏说道:“我们母女俩能够活下来还能重逢,全靠阿柱,先前阿柱要娶的便是曼娘,阴差阳错的认了我做母亲,现在曼娘死了一遭,也算是一场新生,不如就由我见证,你们结为夫妻。”
两人都羞涩的低下了头:“全凭母亲安排。”就这样,阿柱终于如愿以偿娶到了曼娘。
为了避免麻脸三爷继续霍霍好人家的姑娘,阿柱暗中收集了他买卖人口的证据,并且将自己的兄嫂、塔虎和麻脸三爷一起告到了官府。

铁证如山,公堂上,塔虎被打得皮开肉绽,麻脸三爷也被革去漕帮职务,入了大狱。阿强夫妇退还赃银,被罚去修城墙。
阿柱则带着银子买了房子和田地,过上了平平淡淡的幸福日子,这场错婚风波里,有人丢了性命,有人进了大牢,唯有这三人,靠着善心与勇气,把一手烂牌打出了满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