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国各地有很多寺庙道观教堂清真寺等等，但无可争议的事实是，中国是全世界少有的“非宗教”国家。宗教在中国，只在个人精神层面有作用，而不是国家层面的势力。即使在个人层面，很多中国对宗教的态度也是很“功利”的，正如有人半开玩笑说的那样：中国人是否去教堂，取决于教堂发不发鸡蛋。
为什么中国这么特殊呢？为什么各大宗教在中国都传不开呢？
要知道，各大宗教并非没有在中国努力传教。历史上，佛教曾经在中国非常兴盛。南北朝时期，上至皇帝，中到权臣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顶礼膜拜。各地大量兴建寺庙，“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看那段历史，经常觉得，那时的中原，和全民信教的西藏很相似。
伊斯兰教从中亚西亚传过来，也是势头很猛。尤其是西北一带，原本是佛教的地盘——想想敦煌壁画的内容，后来却大面积转向伊斯兰教。
近代以来，以“坚船利炮”为后盾的基督教更是来势汹汹。要知道，基督教不仅有“坚船利炮”，还有巨大的文化优势，以至于李鸿章惊呼“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可是，折腾了一百多年，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教，终究流于表面，乏善可陈。
中国是怎么抵挡住各大宗教一次次的轮番“进攻”呢？
有人说，这个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孔夫子及其儒家思想，已经占领了中国人的头脑和心灵。外来者无机可乘了。
可是，把儒家思想说成是一种宗教，很勉强。孔夫子早就有言在先：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子不语怪力乱神等等。
也就是说，虽然儒家思想很早就成了中国的主流观念，但诸如天堂与地狱啊，死后的世界啊，造物主啊等等宗教观念，中国是空白的——存而不论。中国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天”的概念。有空白，可外来宗教就是占不住。
还有人说，原因是中国的皇帝专制制度。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中国皇帝拼命垄断权力，才一次次打压宗教，所以外来宗教在中国才传不开。
确实，中国朝廷在历史上多次打压宗教，有的还很残酷。这是外来宗教在中国不成功的重要原因。但这只是直接原因，而不是根本原因。如果外来宗教真正征服了中国人的心灵，皇帝也没办法。罗马帝国曾经残酷镇压基督教，但最终还是承认基督教为国教。后来有一些国王想和教皇较量一把，但都输得很惨。
中国长期保持世俗社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一个可行的思考方法，是看看那些传教成功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对比一下，就能看出中国的特点是什么了。
从世界主要宗教分布来看，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传播最为广泛。基督教的传播，显然是欧洲人大航海时代以来殖民活动的结果。伊斯兰教的传播也很成功，从阿拉伯半岛出发，向西占据了整个北非，向东到达中亚、我国西北和东南亚很多地方。
早期基督教从中东传到欧洲的历史，过于久远，这里暂且不论。就说说后来的历史吧。
大航海以来，基督教从欧洲出发，传教士和坚船利炮一起到全世界各处建立殖民地。所到之处，同时传播基督教，把很多地方变成了基督教的地盘。
伊斯兰教产生于6世纪末7世纪初。之前，阿拉伯半岛是分散的部落社会。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崇拜物和神。这种信仰上的分散，正对应阿拉伯地区政治上的四分五裂。
伊斯兰教的核心特点是“认主独一”，非常强调“只有一个神”，也就是彻底的、不妥协的一神教。看出来了吧，一神教，正好对应政治上的统一，统一阿拉伯地区。所以，伊斯兰教产生以后，随后就形成了统一的阿拉伯大帝国。这个统一的大帝国，把从北非到中东的广大地方从政治上统一起来。
当然，阿拉伯帝国的统一水平和程度，和我们中国相比，差得很远。没过多长时间，阿拉伯帝国就分崩离析，然后消亡了。虽然阿拉伯帝国作为一个政治体消失了，但伊斯兰教已经成为从北非到中东广大地方的纽带和共同点。统一的信仰，给政治整合打下了基础。果然，后来又出现了庞大的奥斯曼帝国——伊斯兰教国家。
也就是说，强调“认主独一”，反对乱七八糟的部落神的伊斯兰教，给这个地区提供了以前没有的“整合力”。这个整合力虽然没能造就出我们中国这样的坚强国家，但相比他们之前的部落状态，已经进步太多太多了。
说到这里，我们就发现决定伊斯兰教传播范围的“原理”了。看上图，伊斯兰教从中东起源地出发，无论是向西到北非，还是向东到中亚到东南亚，他们成功传播的地方，都是原来政治整合薄弱，甚至完全没有政治整合的地方。
这些地方，处于很原始的部落状态，大范围的整合力很稀缺。伊斯兰教带来的统一信仰，大大提升了这些地方的整合水平，帮助他们从部落状态演进到了国家状态。
这一点在东南亚尤其明显。印尼和马来西亚这两个地方，地处热带，岛屿众多，地形支离破碎，天然的“统一”条件就很差。所以，政治整合水平长期都很低。伊斯兰教传播到这里，并没有像在其他地方那样用“圣战”的暴力方式，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渐进过程。
为什么这个渐进这么成功呢？为什么伊斯兰教能成功地在遥远的东南亚扎根呢？这就是因为，客观上马来西亚和印尼正需要一个能带来整合力的统一信仰。
这同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伊斯兰教在中亚“攻城略地”，甚至进入到我国西北地区，但是，到此为止，撞墙了，没有往前更进一步。这就是因为，我国自己的整合力非常高——可能是全世界最高的。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外来宗教提供的整合力。实际上，在这方面，他们连做我们的学生都不够格。
他们在西北地区相对成功，是因为，西北地区不属于中原，整合力上恰恰是中国最薄弱的地方。这就给他们提供了传教的“可乘之机”。不过，这里也就是他们传教的“极限”了。再往前，虽然中国各地都有分散的穆斯林，但作为宗教的传教，离阿拉伯地区更近的中国，却远远不如更远的东南亚地区。
西方殖民者传播基督教，也是同样的“原理”。被他们成功传教的地方，都是政治状态原始落后、整合力很弱的地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属于一神教。一神教特别强调“唯一的神”，这正好符合需要强化整合力的客观需要。
伊斯兰教现在发展很快，其实表明了一个现实：世界对整合力的需求，仍然很大。包括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由于他们本土宗教的衰弱，国家政治水平也停滞不前，在社会整合上，缺口越来越大。这就给外来宗教提供了发展空间。伊斯兰教在这些国家快速发展，是有内在原因的。
多神的印度教，基本上局限在印度，很难传播出去，原因也在于此。多神教，对应的就是分裂、分散的政治。印度自己都是靠英国人才实现了政治统一。显然，其他地方，不会对印度教有什么需要。
宗教学上，认为一神教是最高级的宗教，原因就在于，“一神”的观念，很抽象，不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和中国殷商剧变一样，也是一种“文化基因突变”，最早出现在犹太人和犹太教那里，后来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继承了这个“文化基因突变”。他们共同构成了“一神教”的宗教系统。
身为犹太人的弗洛伊德曾经尝试想要解释这个文化基因突变，为此专门写了本书《摩西与一神教》。这个努力好像冒犯了犹太人，给弗洛伊德招来不少骂声。
本文当然也无力解释这个文化基因突变。本文要说的是：中国的殷商剧变，和中东的一神教，是人类历史上两大“文化基因突变”。这两大文化基因突变，分别提供了政治解决方案，在东方和西方大大提升了社会的政治整合水平，造就了两大政治体。
当然，我们中国的解决方案更高一筹，所以我们打造的政治体更坚固、更早实现了政治统一，并连绵不绝，一脉相承到今天。从政治整合的角度来说，我们很早就遥遥领先了。
这才是外来宗教无法在中国传开的根本原因。
一神教系统，已经是除了中国以外最高级整合源泉了。他们可以在其他地方“降维打击”，给那些地方提供他们需要的政治整合资源。但到了中国，他们却是被“降维打击”的一方。中国根本不需要他们提供什么整合资源——这种资源，我国特别丰富。相反，我们凭借更高的整合水平，打压起他们来，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慨叹中国“无宗教”、希望中国人也普遍信教的人，简直莫名其妙。他们无异于让大学生去跟着小学生学习。小学生在文盲面前，确实有些优势，但因此就让大学生跟着文盲一起去拜小学生为师。你们是咋想的？
评论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