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清明刚过,苏州工业园区的建筑工地上,切割机的嘶鸣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陈树生扶着安全帽抬头,汗水顺着晒成古铜色的脖颈滑进工装领口。作为新晋的木工班长,他正盯着图纸核对脚手架间距,忽然被工友老孙撞了下手肘。
"瞅见没?后勤队新来的帮厨。"顺着老孙的视线望去,食堂门口站着个穿藏青工装的女人,正踮脚擦拭窗玻璃。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最扎眼的是腰间挂着个磨损严重的皮质笔记本,随着擦窗动作轻轻晃荡。
陈树生后来才知道她叫林秋月,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生了半头银丝。这女人像株长在水泥缝里的野草,总在清晨五点的灶台前熬粥,黄昏时分蹲在料场角落写写画画。有次他值夜巡查,撞见她借着月光在本子上疾书,笔尖划破夜色的沙沙声竟压过了工地的喧嚣。
转折发生在梅雨季的深夜。百年一遇的暴雨突袭工地,铁皮屋顶被砸得噼啪作响。陈树生带人抢修女工宿舍时,突然听到林秋月变了调的惊呼:"我的本子!"转头就见她发疯似的冲进漏雨的库房。
"你疯了!"陈树生追进去时,积水已经漫过脚踝。林秋月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死死护着怀里的笔记本。房梁突然坠落的瞬间,他飞扑过去把人护在身下,生锈的铁钉在肩头划出十厘米的血口。
那天急诊室的日光灯下,林秋月第一次卸下防备。她颤抖着用酒精棉给陈树生消毒,眼泪砸在渗血的纱布上:"这是阿姐临终前送我的..."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陈树生瞥见翻开的笔记本内页,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夹着褪色的银杏书签。
此后三年,两人跟着工程队辗转七省十三市。在郑州工地的板房里,林秋月会给加班的陈树生留碗卧了荷包蛋的阳春面;陈树生则悄悄在她床头放过冻疮膏——有次瞧见她洗碗时红肿的手指在冷水里打颤。
2021年深秋的重庆工地,陈树生发现林秋月越来越频繁地往邮局跑。有次他假装路过,瞥见信封上印着某出版社的烫金logo。当晚聚餐,醉醺醺的工长举着手机嚷嚷:"你们猜我在书店看见啥?写咱们搬水泥的《钢骨柔情》,作者叫江枫!"
人群哄笑中,陈树生注意到林秋月的筷子掉了。他弯腰去捡,看见她帆布鞋里的脚趾正神经质地蜷缩。那夜他值守库房,鬼使神差翻开林秋月落在食堂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赫然写着:"三月十七日,老陈的虎口被刨刀割伤,血滴在松木纹路上像朵红梅..."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他仓皇合本。林秋月站在月光里,眼里浮着层水雾:"你都看见了?"陈树生喉结滚动,摸出贴身带着的平安符——里面塞着三年来她随手写的便签,从"雨天路滑"到"少抽点烟"。
此刻对岸的霓虹映在江面,货轮鸣笛声惊起夜鹭。林秋月从笔记本撕下张纸,画了座被爬山虎覆盖的小院:"等这个楼盘竣工,带你去我老家看银杏?"陈树生摸出珍藏的火车票根,从苏州到重庆的票根背面,记满了她无意间说过的地名。
吊塔探照灯扫过时,两个影子在水泥地上交叠成完整的圆。远处搅拌机又开始轰鸣,却盖不住两颗心跳渐渐同频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