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武德元年,白苟羌部落归附唐朝。朝廷于此设置维州,下辖金川、定廉两县。维州北拒蕃戎,南蔽锦城,控扼吐蕃入蜀唯一通道。
安史之乱后,长安疲敝,吐蕃意图东进,开始频繁侵袭维州。但维州城地势凶险,三面临江,易守难攻,吐蕃数年征伐,始终攻不下来。于是,吐蕃换了一种战术。将本族妇女嫁给维州守城人,婚后生了二子。等到二十年后,二子长大,偷开城门,引吐蕃人入城,要处便落入吐蕃之手。吐蕃将其改名为无忧城,以此为据点,不断侵扰西川。此后,西川节度使韦皋也花了二十年,力图收复维州,一直未果。
唐文宗太和五年,吐蕃维州守将请求归降

,要把维州城送给大唐,自己将部属全部带去成都。归降的原因在于,吐蕃此前多年内乱,维州军需短缺,守将想着奔个光明前程。听到这个消息,负责西南战事的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很高兴,赶紧上奏朝廷。大唐若是得到此城,吐蕃门户顿开,再遣三千精锐,可以直捣西戎,一雪前耻。唐文宗让百官商议,大臣们纷纷表示认同,应当按照李德裕的策略去做。宰相牛僧孺却站出来反对,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不管李德裕说的是什么,就必须得反对。李德裕与牛僧孺是死敌,从宪宗、敬宗、文宗一直延续到武宗,凡四十年,史称“牛李党争”。期间,二党互相倾轧,水火不容,你的人我必须得弄死,你同意的我坚决反对。只要能打击到你,我才不管事情本应该怎样处理,为了反对而反对,就是要拆你的台。
当然,站在皇帝面前,对着满朝文武,牛僧孺自然有另一套说辞。吐蕃方圆万里,失去一座维州城,完全算不了什么损失。这几年,大唐和吐蕃交好,双方立下了盟约,都在商量撤去防御,如果我们拿了这座城池,就意味着单方撕去合约。吐蕃来责备我们,为什么不遵守信用,我们该如何回答?激怒了吐蕃,他们千军万马冲杀过来,三天时间就到了长安,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得到维州是小利,祸患长安则是大害,二者孰轻孰重?文宗觉得牛僧孺说得有道理,下令让李德裕把维州城还给吐蕃,把降将及其部属送到边界。李德裕气得吐血,对牛僧孺的恨意又加深百倍。
十二年后,唐武宗会昌三年,牛僧孺贬为虚职,李德裕当权做了宰相。李德裕想起维州这件事,心意难平,又跟皇帝念叨起来。

当年维州守将来降,绝对是百益而无一害。吐蕃失去要塞,必须要做战略后退,我们则可以减少八处驻兵,回收千余里旧地,节省无数战备开支。对方投降大唐,我们重赏厚待,可以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归降。吐蕃说是跟我们修好,但维州归降前一年还在攻打鲁州,实际上从未考虑过盟约之事。吐蕃先不守信用,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守约?
维州投降时,我跟他们发誓,马上上报朝廷,奖赏他们的功绩。谁想最后等来的是这么一道诏令,我知道,这是朝廷里嫉恨我的人出的主意,他们和我不站在同一个立场。这些无理的异议,不过是政敌为了打击我,但带来的结果,直接让三百人丧命。我不得不按照旨意,将几百降人送到边界。他们哭喊着,叫冤的声音呜咽不绝,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落泪的。
边界上的吐蕃军人接收这批降人时,讥讽地说,你们当初投降,有想到唐朝如此对待你们么?吐蕃人又跟我们说,既然他们已经降唐,我们也不要了。当着我们的面,将三百人杀死,全部是虐杀啊,老弱砍去四肢,活活疼死,婴儿扔到半空,落到长矛上扎死。降人们凄惨地喊着,让我救命,说我不守信用。我不能作为,无言以对。人家带着忠诚而来,我们却待之如草芥,做出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自此以后,吐蕃内部继续分裂争斗,但再也无人投降大唐了。
没了信用,便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每一寸土地,就要靠鲜血去换取。每一座城池,就要靠武力去征服。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朝堂里那个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打击我。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二年,还是希望陛下您能追悼忠魂,给他们一些安慰。
武宗听从了,追赠故维州降将为右卫将军。其他几百人无辜枉死者,则不了了之。
维州之殇,不仅三百降人冤魂难安,更让大唐失信于天下。自此,吐蕃无人再降,边疆烽火不息。为了反对而反对,党争到了酣处,已然失去理智。以天下为棋盘,以苍生为代价。
从唐到明,党争从未绝迹。牛李相轧的朱紫笏板,化作东林阉党的血字弹章。维州城下的森森白骨,变成诏狱深处的无辜冤魂。变的只是棋局上的名姓,不变的永远是棋盘下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