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幸:自行车驮着的岁月
当看到工人将路边停放的一堆公用自行车一辆辆装车以腾路时,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在时光的幽径中徘徊。自行车那金属的光泽与灵动的轮辐,仿佛一把钥匙,轻轻开启了记忆的匣子。
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灞桥区农村,谈婚论嫁时,女方对男方的要求是“三转一响”(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缺一不可,这承载着那一代人对美好生活的质朴向往。
自行车在“三转一响”中居于首位。当时优质的自行车品牌是“凤凰”“永久”,其次是“飞鸽”和“红旗”。那时自行车实行计划供应,凭票购买,“要想买车得托人,寻情钻眼走后门”,这句顺口溜生动地反映了自行车的紧缺程度和重要地位。
犹记得当时我在公社上班,时间一长,与供销社的头儿混熟了,偶然间竟得到一张“凤凰”购车卡。然而“凤凰”价格高昂,钱不够,我只好请求换了一辆价格低廉的“红旗”“二八大驴”。主任疑惑道:“你这小伙子,人家都要好牌子车,你怪?”我不好意思说钱不够,只解释:“咱农村的路不好,红旗车子背重。”
当我从库房推出自行车的那一刻,心中仿佛落了一只欢雀,扑棱着翅膀,恰似“漫卷诗书喜欲狂”。我双手紧握车把,自豪感油然而生,轻摇一下车铃,“叮当”声响清脆,腰杆子似乎一下子挺直了许多。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把新自行车推进家门,父亲喜得合不拢嘴:“五幸,你给咱家里添了一大件,这下你哥的媳妇就好订多了。”
彼时,“物以稀为贵”,自行车抢手,引得梁上君子频繁作案,人们为防盗,铁链缠锁,双重防范,可丢车的案子仍时有发生。失主寻车时的焦急、抓到偷车贼的愤怒,灞桥集市的二手市场,都成了岁月里难忘的片段。更有因偷盗自行车被判刑入狱,去沙波劳改窑背砖的。如今回想起来,因一二百元的自行车让人遭罪甚至违法,实在令人唏嘘。
记得有一次,村里我叫叔的新买的自行车丢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找,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他的车。那几天,他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还有隔壁村朋友的娃,因为偷了别人的自行车,被抓了个正着,不仅赔偿了失主的损失,还被送去劳改,好好的人生就因为一辆自行车毁了。
二
有了自行车,仿佛给我插上了自由的翅膀,骑自行车上下班方便极了。当时单位给每人每天的自行车还发 2 毛钱的“磨损费”(即下乡交通补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生活奔波轮卷风,铁架负重碾深更。相濡以沫走西东,一串银铃无限情。”“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我的理想,助我在生活的长河中奋力前行,追逐向往。
到了八十年代初,自行车逐渐多了起来,应运而生的自行车保管站、修车铺遍布大街小巷,极大地方便了群众。人往高处走,此时我离开新筑,到纺织城“县衙”上班。而自行车这个“二八大驴”,随着我骑行路线的改变,让我有了更多阅览沿途风景的机会。“晓风拂面喜出征,莺聚柳林传鸟鸣。穿过灞桥到半坡,融入新境纺织城”,正是我轻松骑车、自由自在的真实写照。
出行骑着自行车,既能锻炼身体,又能观世态、解风情。一次,我的自行车后胎没气了,在香湖湾路边补胎。补胎的是高我一级的同学,他很健谈。他跟我闲聊,说早起和傍晚车多,他的车铺生意好,中午人少能好好睡一觉。“你看,一到礼拜六,咱这里招工出去的一头沉,车擦得干干净净,头梳得光光亮亮,猴急猴急地往回赶,急啥呢?回去泻火,也难怪,憋了一个礼拜,也该放松放松。嘿嘿,到了礼拜一上班,这些人像霜打了的茄子,骑自行车懒洋洋的,为啥?累着了呗!这一点,咱当农民的比上班的人强,整天和媳妇娃在一起。”他的语气中既有嫉妒,也有自我安慰的满足。
让我记忆深刻的是用自行车驮着两个大竹笼,装着芫荽、青菜去胡家庙菜场卖,卖完把车放在保管站,然后去单位上班。那阵子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也不觉得累。在为家庭生计、致富改变面貌方面,自行车功不可没。
记得有一回,我驮着满满两竹笼的菜,在半路上车链子掉了。我赶忙停下来修理,弄得满手油污,好不容易才安好继续赶路。还有一次,下雨天路滑,我不小心摔倒了,菜撒了一地,自己也摔得浑身是泥,但还是咬牙先扶起自行车,再拾起菜,骑着车赶到了菜场。也许是老天爷可怜下苦人,那回菜脚到便被一家单位灶全部要了,而且价格给的还比往日高。
还有每年的春节、端午节、过忙罢和中秋节到娃他舅家走亲戚,我的“二八大驴”前梁带大的,媳妇后座抱小的,驮着一家子,说走就走。那一路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犹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又像一杯醇香的美酒,每每忆起,温暖便荡漾心头,令人陶醉。
三
“行过风兼雨,骑行梦与诗。”往昔骑自行车上班的日子,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后车轮赶着前车轮,丈量着每一步奋斗的轨迹。不知不觉中,它陪伴我从当初的“毛头青”变成了如今的“白头翁”。尽管车子旧了就换新的,但对自行车那份特殊的感情从未因时光流逝而淡去。“双轮辗过旧时寒,历尽旅途追梦还。岁月消磨多少事,唯它与我留绵念。”
后来,由于康复路市场停车不便,我上下班改乘公交,不再骑自行车。喜看今朝,街头的共享单车如繁花绽放,色彩缤纷,任人取用,弃置街边也无人在意。路人匆匆,扫码即行,骑完潇洒离去,毫无牵挂。如今使用微信,市民消费不再带现金,贼娃子没了下手的机会,治安良好,人心温暖。四年前,我买了辆三轮电动车,替代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出行更加悠然,尽享便捷。
自行车,从曾经备受尊崇、精心管护,到如今随意停放、漫不经心,宛如一位历史的史官,默默记录着时代的沧桑巨变、人心的从容安适。它虽渐渐隐于繁华市井,却把往昔奋斗的热情、阖家欢聚的温馨,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成为见证岁月变迁、生活向好的鲜活印记。
摄影:赵小利



作者介绍:高五幸,笔名:高五星,初中文化,西安市灞桥区新筑街道新寺村人。陕西省农民诗歌学会理事、《美篇》文学领域优质作者,灞桥区作协小说委员,灞桥区诗词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出版有《灞上烟火》《灞上人家》《灞上放歌》散文小说诗歌文集三部。《我的祖母高王氏》一稿荣获陕西农村网征文三等奖;《港兴路惊闻喜鹊声》在首届“才子杯”文学作品大赛中荣获一等奖;2019年荣获《新中国成立70周年文学杰出贡献奖》,获《东方散文》“海洋杯”华语散文大赛优秀奖等多项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