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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孤独及其突围之路丨书评·公子读书

读《域外故事集》让人非常享受故事的魅力,但显然徐则臣的“野心”不仅仅是讲好故事,而是将现代小说技法和古典神秘氛围完美融合,实现小说创作的突围,以此对人的普遍孤独进行深度探寻。

故事的魅力首先来自于“异域”,10个故事横跨9个国家,一位中国小说家把自己去过的一些国家、见过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写了出来,异域的风情和独特的视角当然是吸引人的重要原因。然而更重要的是一个现代小说家的奇特构思,以及在这种奇特构思中呈现出的神秘氛围。

所谓现代小说家的奇特构思,就是将故事的神秘元素植入到日常的叙事当中,而这种植入又非常自然,因此娓娓道来又扣人心弦。如《古斯特城堡》以“我”的租房经历为线索展开,内中编织进城堡的神秘见闻、历史故事,以及现实中的房东故事,三个叙事点的交织让小说虽短却层次丰富;如《去波恩》一篇,“我”去波恩的旅途、导游小周与女友的故事、火车上遇见的混血儿的爱情故事,也是三个叙事点的交织,而旅途中不明所以的跳火车事件,让整个故事变得神秘莫测,却极好地呼应了两对情侣的困境,仿佛命运的惊恐预兆。

《域外故事集》中的其他各篇,也都是如此,对短篇小说而言,如此多层空间的开拓确实大大增加了小说的“容量”,而其中必然有的一层“神秘空间”,则让故事更是逸出现实之外,成为小说叙事和人物困境的双重突围路径。

“神秘空间”特别能体现小说家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手稿,猴子,或行李箱奇谭》堪称代表:小说中的“我”是一位中国作家,在新德里机场丢了行李箱,行李箱里装着一部正进入创作瓶颈的小说手稿,行李箱失而复得。帮忙找回行李箱的工作人员居然是一个“机场小说家”,他据此写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箱子里的手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猴子,这只故事里的猴子居然进入了“我”写的小说中,解决了创作的瓶颈。这个神奇的故事好像很无厘头,很莫名其妙,读来却妙趣横生。

神秘当然是没来由的,当然不能用现实的逻辑来论证。但这种神秘绝不是胡乱的想象,而是深刻契合人物的现实和精神处境的。这种对人的处境的深切关注灌注在书中每一个故事中。《玛雅人面具》中消失的老家“二叔”和墨西哥面具匠人的神奇相似背后,是“父亲”内心的终身悔恨。《中央公园的斯宾诺莎》中那个被学生冤枉而死的哲学教授背后,是一个孩子对“抛妻弃子”的刻骨愤恨。而在《斯维斯拉奇河在天上流淌》中,小说家则以明斯克一个小镇上冰天雪地的环境和一个冰湖独钓者的形象,将存在于现代人心中庞大的孤独具象化了。“在我看来,冰上人就是那只田纳西的坛子,让他周围的世界逐渐生成并给予秩序。……我怀疑钓鱼在他只是个形式,他在思考源远流长和艰深阔大的问题。若非足够长远和深广的大命题,如何能支撑起这日复一日的六七个小时。如果生命的意义可以用时间来表达,那这些单调、缓慢至于静止的漫长时间,到底涵纳了何一种生命意义?”这是旁观者眼里的冰上独钓者,那么对独钓者而言呢?——“动荡的代价就是对静的残杀和覆盖,就像大雪掩埋五彩的世界,但有意义的事情都要在静中才能完成。所以,我停下来了,像棵树一样扎下来。……跟过去截然相反,我在钓鱼的过程中感受到的不再是时间的流逝和亏损,而是收获和充实。不再是惊慌失措,捉襟见肘,而是平和、笃定和富足。我终于实现了期待已久的愿望,与他人无涉,自成一个世界。……我喜欢这种感觉,就像逆流穿行在人群里,依然是独自一人。”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何亡命天涯,小说家没有揭开谜底,但经由小说家扎实的细节描写和独特的构思,这个独钓者的形象显然隐喻般击中了现代人的慌张和孤独。其救赎之路,或许也只能如独钓者那样,自成一个世界。有意思的是,在我看来,这个神秘的世界既是小说中人物的突围之路,也是小说家创作上的突围之路。

记者:钱欢青编辑:江丹校对: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