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大环境不好，钱难挣。 我们车间的氩弧焊工马师傅，四十来岁，技术杠杠的，又快又好，难度大技术性强的活一般都要派他才能搞定。 现在公司情况很糟糕，年轻点找到门路的都走了。马师傅去一家工厂应聘，老板让实操一下，几分钟的功夫，让他第二天就去上班，马上买社保，生怕他不去，还许诺年终不菲的奖金。 车间空了一半，他却被老板追着喊"明天就来" 车间里的吊扇吱呀转着，把焊花的焦糊味吹得满屋子都是。马师傅蹲在角落，手里攥着块砂纸，一下下蹭着焊口的毛刺。旁边的工作台空了大半，上个月还吵吵嚷嚷的年轻人，如今连工位上的茶杯都搬走了。 "马哥，真走啊？"新来的学徒小张抱着个零件，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马师傅头也没抬："厂里这月工资都拖了十天，不走喝西北风？"他手里的活儿没停，砂纸磨过不锈钢的声音沙沙响，"你也趁早想想辙，总不能耗着。" 小张叹口气："我这半吊子手艺，出去能干啥？" 马师傅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四十岁的人，眼角堆着笑纹，左手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十年前焊高压管道时，钨针崩出来烫的。"手艺这东西，跟种地一样，下多少肥长多少粮。"他指着墙上的生产进度表，"你看那批航天配件，除了我谁能焊出零误差？" 这话不假。车间里数马师傅的氩弧焊最拿得出手，薄如纸片的合金板，他能焊得跟镜面似的，X光都照不出气泡。去年接的那个深海探测器零件，甲方带着显微镜来验活，最后竖着大拇指说："这活儿，全国能拿下来的不超过五个。" 可眼下，再硬的技术也扛不住厂子走下坡路。订单砍了一半，老板天天在会上说"共渡难关"，工资却越压越低。先是技术员小李跳槽去了新能源厂，接着是班组长老王跟着亲戚去南方开厂，连刚转正的学徒都托关系进了事业单位。 "马哥，要不你去试试隔壁街那家机械厂？"小张突然说，"我表哥在那儿当组长，说他们老板天天喊缺焊工，尤其是氩弧焊的。" 马师傅扯了扯工装领口，没说话。他在这厂干了十五年，从学徒做到技术骨干，车间主任换了三任，机器更新了两代，他手里的焊枪却越握越稳。要走，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第二天一早，马师傅还是揣着身份证去了那家机械厂。老板姓周，四十多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亲自在车间门口等他。"马师傅是吧？久仰大名！"周老板递过来一瓶冰红茶，"我这有个活儿，你给露一手？" 车间中央摆着个不锈钢压力容器，接口处歪歪扭扭，显然是之前的焊工没焊好。"这玩意儿要求严，不能有半点气孔。"周老板抱着胳膊，"之前请了仨师傅，都没搞定。" 马师傅没搭话，穿上自带的牛皮围裙，从工具箱里拿出钨极夹。他手指粗短，布满老茧，捏起细如发丝的钨针时却稳得像装了轴承。氩气瓶"嘶"地喷出一股冷气，蓝色的火焰在他手中跳起了舞，焊花像碎星子似的落在防护板上。 旁边的几个工人都看呆了。有人忍不住嘀咕："这速度，比咱们快一倍还多！" 马师傅额头上渗出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工装前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眉头微蹙，左手调整着送丝速度，右手手腕轻轻一抖，焊枪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不过五分钟，原本歪扭的接口变得平整光滑，像条银亮的细带嵌在上面。 "成了。"马师傅关掉焊机，摘下防护面罩，脸上带着点红晕。 周老板赶紧凑过去，掏出手机打着手电照了照，又用手指摸了摸焊口，突然一拍大腿："就你了！马师傅，明天能来上班不？" 马师傅愣了一下："这...我还没跟原来的厂子说..." "工资你说了算！"周老板拽住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社保马上给你办，月底就给你缴上！年底要是活儿干得好，我再给你包个大红包，至少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万！" 旁边的工人都吸了口凉气。这待遇，比厂里的老师傅还高一大截。 马师傅心里咯噔一下。他原以为能找个活儿干就不错，没想到会是这阵仗。他看着周老板眼里的光，那是种饿极了见到馒头的迫切，突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刚出师时，老主任也是这么盯着他焊第一台精密设备的。 "周老板，"马师傅挠了挠头，"钱不是主要的...我就想找个能踏踏实实干活的地方。" "放心！"周老板拍着胸脯，"我这厂虽然不大，但讲究个实在。只要你能把活儿干好，我保证不亏待你！"他扭头冲办公室喊，"小李，赶紧给马师傅办入职！明天就让财务把社保增员做了！" 马师傅站在原地，看着车间里忙碌的工人，听着焊机嗡嗡的响声，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他想起刚进厂时，老父亲说的那句话："手上有活，心里不慌。"那时候他还不懂，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铁饭碗，真正的铁饭碗，是自己手里的本事。 走的时候，周老板非要开车送他，被马师傅婉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