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一天，宰相裴度在宴请宾客，酒酣耳热时，一名随从悄悄来到他身边，战战兢兢地说：属下正要盖印，却发现印信不见了，裴度一听，迟疑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了，先不用着急，千万不要安排人去找，你下去吧。

此刻距丑时仅剩两时辰，按规制，中书令印乃调动神策军、签发敕书的唯一信物，若被用于矫诏，足够引发藩镇血战，侍御史王璠正高声诵读新作《雪夜平蔡州》，裴度含笑击节应和，仿佛那方象征帝国权柄的青铜从未消失。

烛影摇晃间，书吏看见宰相袍袖内的手指捏得发白——这位平定淮西的统帅正进行比战场更凶险的博弈。

更鼓响过三遍，宴席进入炙鹿鸣钟环节，刑部侍郎元稹醉醺醺提议联诗，裴度提笔写下“玉烛调元手”时，侍从突然撞翻酒筹。

众人哄笑间，书吏再次耳语：“印信归匣，毫无损迹。”裴度颔首示意添酒，笔锋顺势转为“春风化雨心”。待宾客尽兴散去，中书省庭院海棠落瓣已积三寸。

“胥吏盗印非为谋逆，不过私盖田契婚书。”裴度拂去案头烛泪向书吏解释，“若当场搜检，彼必毁印灭证。”月光穿透格窗，照亮他腰间金鱼袋的磨损痕迹，三十年前任河南府功曹时，他就亲见小吏因私用官印遭杖毙，此刻书案角落，某位未及逃走的掌固正蜷在阴影里发抖——裴度始终未向那个方向投去视线。

这场静默较量实为双重救赎，当书吏清晨查验印匣，《度支奏抄》钤印处毫无破绽，盗印者连夜归还时甚至擦净了印纽螭纹，而中书省当月考课记录里，三名文吏因“恪尽职守”获蓝绸赏赐。

唯有裴度知道，昨夜他押上政治生命践行了的训诫：“御下之道，当如持玉卮，松则坠地，紧则碎裂。”

七日后紫宸殿朝会，皇帝询问河朔节度使人选，裴度怀揣盖印奏疏走过龙尾道时，晨钟正震落承天门瓦霜，朱雀大街开市鼓声里，东西两市牙郎们不会想到，维系帝国运转的青铜小印曾经历怎样惊心动魄的十二时辰，大唐宰相用一夜克制证明：最高明的权力运作，恰在看似无为的静水深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