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春天是由很多时刻组成的，但是总归会有一个时刻是你对春天的感受最强烈的。 属于我的这个时刻，在这个春天中午的时候来临了。后来才意识到，这一天是农历的三月三。三月三是风筝飞满天的日子，是无数终年沉寂的地方只有这一天会有盛大庙会的日子，是春天里的春天，是所有人对春天的想象里最集中的日子。 柳树初成的树荫下的二月兰蓝色的花朵在一阵阵吹过的风中摇动，头顶上、花丛里树影的摇动和花儿的摇动有时候一致，有时候不一致。不管一致不一致，都会在游春者的眼里变成一幅天衣无缝的图景。不管怎么样都会觉着恰如其分，这是只有花草树木组成的环境里的独有氛围。 抬头看，二月兰之上，蓝天背景下的柳树新叶，纹丝不动，像是很珍惜自己崭新的颜色，不肯俯就于周围的风吹草动。但你如果盯着地面上看就会发现树影一直在动，抬头看不动，低头看就在动。 新绿的柳、蔚蓝的天，都不动，动的只是天上的白云。缓缓地，也是坚定地在动，好像要借此显示出地球平稳自传地在动。过一会儿在看已经没有云了，或者换了另一朵云，形状不一样的云。 说二月兰是紫花很笼统，你如果蹲下看，坐下看，就会惊喜地看到每一朵二月兰的花都是渐变色，从白色到紫色，从紫色到白色，四瓣花中间还有一个黄色的花蕊。在对开的绿叶拱卫着的枝顶上，每朵花都是它们的脑袋，如果一个人的脑袋是一朵花的话，是很奇怪的，大概也不美。花儿就可以，而且天经地义，本来如此，只有如此才是花儿最应该有的样子。 从二月兰这样的围观视野里抬起头来，遥望河对岸，是看不见那边地皮上的二月兰的，只看见在郁郁的新柳之色中点缀着金黄的连翘和粉红的桃树。有人骑车流畅地穿行而过，把所有的颜色串联起来，形成了这幅春天图画中横直的线条，让人随着骑车人的风驰电掣而把所有的颜色浏览。 春风在这样人于户外的观察中长时间吹拂，不再是每年只偶尔有一点儿的短暂感受便直接到了夏天的那种倏忽而过，居然就可以弥漫到你来与春天静处的整个下午。 骑电动车的人坐在脚踏板上看手机，看手机偏偏要选这样一个河边树下草地的开敞地方。还有开电三轮的来放风筝的老人、来钓鱼的中年人、来野餐的年轻女子。走到这里不走了，举着手机对着盛开的海棠树拍啊拍的路人甲、路人乙一点都不掩饰对这些花朵和花朵盛开的氛围的流连，牡丹花下死、海棠花下死，都可以说是做鬼也风流吧。死倒不至于，但停留一会儿是应该的。远近左右、四面八方都看看，慢慢地围绕着花儿走，仰着头低着头、顺着光逆着光、盯着一朵红白相间绿叶相衬的花、把巨大的花树树冠全部都纳入眼底…… 一边是春天的花盛开，一边是春天里还没有任何发芽开花的动静的构树、槐树们如冬天一样的冬眠之状的枯枝，这是春花盛开独一无二的背景和前景，没有它们的衬托这些花就像是开在了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南方而不是经历了严寒的北方。花开的时候总是美的，但只有经历了严寒才更动人。这是北方的春花盛开时候的内在逻辑，是它们总像是另有深意的背景。 意识到这个背景，感受到了其内在逻辑，就是春天属于你的时刻。留不住，带不走，流连忘返也还是要离开，明天可以再来，再来的时候就不再是今天的模样。这是能收获属于你的春天时刻的遗憾哲学，与不遗憾选择。人生的每一个春天，至少都应该有这样一次明确感受到春天的时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