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夜,母亲又往廊檐下添了盏灯。橙黄的光晕漫过青砖老墙,照见父亲蹲在车尾忙碌的身影。他正把最后一捆茼蒿塞进缝隙,苍老的手指与碧绿的菜梗缠绕,像是要把整个春天都揉进这方寸之间。 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母亲已挎着竹篮往菜园去了。她总说菜要现摘的才水灵,沾着露的莴笋脆得像能掐出汁来。我跟在她身后,看晨雾濡湿她灰白的发梢。萝卜缨子从泥土里探出紫红的脖颈,蚕豆荚在风里沙沙作响,母亲佝偻着腰穿梭其间,动作比年轻时迟缓许多,却仍记得哪株番茄喜阴,哪畦韭菜该培新土。 "城里菜贵,又不新鲜。"父亲把码得齐整的泡沫箱挨个摆好,芹菜与苋菜间夹着腌好的雪里蕻。车胎明显往下沉了沉,他却还要把刚挖的春笋往副驾塞。这些带着泥土的馈赠挤满了每个角落,连后视镜都映着水芹舒展的叶脉,恍惚间竟觉得车厢里涌动着湿润的绿意。 临别时母亲突然小跑回屋,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个搪瓷罐。"去年收的枇杷蜜,兑温水喝润肺。"她将罐子小心翼翼放在驾驶座旁,指甲缝里还嵌着清晨除草的泥痕。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小,老槐树下飘着母亲洗褪色的碎花围裙,像朵不肯凋零的蓝紫鸢尾。 归途经过收费站,工作人员看着塞满蔬菜的后备箱会心一笑。暮色渐浓时,剥开沾着露水的豌豆荚,清甜的汁水在齿间迸开,忽然懂得父母把四季的光阴都凝在这沉沉的后备箱里——那些他们说不出口的牵挂,都长成了水灵灵的菜蔬,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为我圈养着一小片永不荒芜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