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最初把婴儿抱在怀里,这个“抱”的姿势是需要学习的。一定要一只手专门托着脖子,一定得让婴儿的腰部之下有另一只手臂伸过来来形成的平面。 后来婴儿慢慢长大,会走了,走到户外了,上下台阶的时候还需要抱起来,走累了的时候也需要抱起来,还有她不累,但是情感上需要抱的时候。 被抱起来的婴儿视野高远,被抱起来的婴儿随时可以趴到大人的肩膀上,有温暖,有安慰。婴儿的被保护欲与大人的保护欲,在抱着婴儿的时候臻于互相需要与互相达成各自需要的极致。人间再没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其他方式能如此完美、如此和谐。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每一个抱着婴儿的父母或老人,还有他们怀里的婴儿,脸上几乎都洋溢着人间往往并不多有的宁静的幸福。 把婴儿抱在怀里,时间长了胳膊会酸,腰会扭得不舒服,但幸福感却是一直很浓烈。抱着婴儿和还不会说话的她说话,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随之做情绪共舞,总是能让亲人获得极大的心理慰藉。 绿道上有一个只容行人通过的直角转弯门。我抱着婴儿走进去看了一会儿金灿灿的迎春花以后,把婴儿放在地面上说你等着,我出去骑车,从大路上绕过来接你。一边说一边指给她看,看我将要走的方向和路线。我想她很可能会不接受,可她居然点点头。 我走出门去,推了车子,又向一直盯着我看的她比划了一下方向,然后赶紧骑车绕过去。 她脱离开了我的视野,十几秒时间吧,绕过去竟然看不见她,我一下就慌了。奋力骑车到前面的路口拐上绿道,向回骑,看见她已经走到了刚才我出去的门口,正向外张望呢。我赶紧喊她,她回头,我放下车子,跑过去,一把抱起来她来,抱得紧紧的,紧紧的。发誓,以后再也不能分开,哪怕就是十几秒也不行,一定要互相都在视线之内。 婴儿在自行车小座上逐渐不说话了,脑袋趴到了车把上,睡着了。我一只手掌把,一只手垫着她的脑袋,继续向前走了一段,到立交桥下的街心公园里放好自行车,就着一个石椅上坐下来,从身后的背包里抻出小褥子来裹到她身上,抱着她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十分钟以后阳光已经晒得后背很热,一直在揽着婴儿的左手出现了肌肉疲劳…… 婴儿有时候怎么也不睡觉,到了睡觉的点儿了也不睡。但大多数时候是睡眠说来就来,不分时间地点和有没有睡觉的基本条件,反正就是一下就睡着了。这样抱着她睡,她实际上不能躺平,应该很不舒服,却也睡得很香。 睡醒以后继续前行,在郊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玩了很长时间。在日落以后迅速降了温的灰暗里,她又睡着了。从自行车上抱下来,穿过树篱放到了路边公园的长椅上。再回去㨄着自行车过来,远远地看到婴儿躺在长椅上孤零零的,就赶紧快步,快步走到她身边才把心放下来。赶紧坐下,把她抱起来,抵御着越来越重的寒凉之气,抱着她睡了四十分钟,天几乎黑了下来了,才醒。 刚睡醒的时候,婴儿总是很吃惊地面对着眼前的世界,好像是刚刚到来一样,要过一下才能恢复到睡觉之前的环境认知与关系认知状态。这时候,她在我怀里就抱得更紧了。 经过一天一天的陪伴,和婴儿形成了熟悉而亲密的关系。一旦不断有来自她的毫不掩饰的信任、信赖、依靠举动,真的就让人感到了莫大的荣幸与极端的幸福。获得一个婴儿的注意力与情感托付,好像是接受到了来自大自然、来自上天的承认与首肯。 婴儿在有爸爸在场的时候就不找爷爷了。一直都让爸爸抱,爷爷抱一下立刻就哭,爸爸抱起来举高高、转圈圈,立刻就笑,带着泪花笑。笑靥展开,阻挡了泪花下滑,泪花就拐弯儿进了嘴里,赶紧给她擦。 爷爷并非因此就变得可有可以无,爷爷去了厕所,婴儿就左看右看,明确地叫出了“耶耶”,意思是怎么爷爷不见了。终于看见爷爷回来了,就伸手一指,脸上一笑,立刻就心安理得地重新在爸爸的怀抱里去看周围的世界去了。 等到爸爸要去上厕所的时候,先跟婴儿说明白了,指出了厕所的方向,婴儿就乖乖地让爷爷抱了。她很明白,需要等一会儿爸爸才回来。理性的光辉已经降临到了她小小的头脑之中,这让人很是感动。她的等待、她的忍耐,她控制着自己不哭不闹的毅力,都显示着相对于一个小小的人儿来说让人惊诧的强大。尽管爸爸一回来,她立刻就又投入了爸爸的怀抱。 对比之下发现,爷爷一个人带婴儿的时候,婴儿有很多时候都是要自己走路的,让抱的时候远没有跟着爸爸的时候这么多。让抱着是她对大人的亲密关系的一种依赖程度的表达,不完全是自己走不动了的表现。世界太过光怪陆离,自己太过弱小无知,所能彻底依靠的只有父母,其他亲人怎么也难以达到父母的程度。一旦有机会回到父母的怀抱,那就一定会回去,回去再睁眼看世界,世界上的一切就都不再那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