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平原是广阔的,也是闭塞的。平原让人感到自由自在,向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走下去。但是平原也让人感觉无力,怎么走也走不到边,怎么走也走不出平原。 即便是在汽车时代已经到来的今天,要想走出平原亦洵非易事。如果是在位移的意义之外,从前程和事业、从视野和内心的层面走出作为从一诞生就注定被束缚在其间的平原,那就更难。 物理位移和精神追求上的跨越,在平原上是紧密相连的。寻找出发的线索都是它们的第一步。好在平原上还有一种巨大的地理存在,河流。河流灌溉了干旱的平原,河流滋润了干燥的空气,河流还制定了具体的走出平原的方向、具体安排了在平原上来去的路径。 跟着河流走,不管是向上游走还是向下游走,都会给予人解放感,都是古往今来一代代人们走出平原的第一步。只是现在河里没有了流水,没有了船舶,如果要再次追寻那样的行走的话,只能是在崎岖的河底走或者在拥有高远视野的岸边上走。因为道路时时中断,这样的走就真的只能是徒步,很多地方搬着自行车也难以通过。 我今天走木刀沟,自然是选择的河岸,在河岸上徒步。河底被挖沙挖得已经形成了众多的深沟大壑,有些最深的地方还有积水。类似黄土高原的地貌是很难一直在其中顺利前行的,偶尔出现的几个行走者,无一例外都是就近到水边钓鱼的人。 从地图上看,我今天行走的这一段河道上明确标志着“磁河”两个字,河边的公示牌上却也明确写着“化皮镇木刀沟”的字样。从辛合庄到西宿,对岸就已经是闵镇,闵镇恰恰就是磁河改称木刀沟的开始之地,我从下游向上走,走的自然都是木刀沟,是木刀沟开始的这一段。 木刀沟开始的这一段,不再是一条河流通常的样子,它像一条狠狠的刀疤,被反复砍过的刀疤,深深地镶嵌在平原上。两岸平原上一望无际的平整,使木刀沟里纵横的沟壑更其峥嵘。这样的峥嵘从景象一成不变的平原上看,倒是很有点黄土高原一样的地貌丰富性:有的地方像是山脉沟谷,有的地方像是草坡牧场,一抹杨树林上有浅浅的新绿,道路在其中起伏,背景中有河岸上耸立的烟囱和双塔教堂,还有一带远山,远山最高的山峰上居然还有积雪形成的白色峰冠…… 一片峥嵘扭曲的干枯河道里,偶尔在河底上还存着一点蓝汪汪的水。那是垂钓者往来其间的理由,也是木刀沟是一条河的年度证明。那些积水往往从一年的雨季结束之后保持到下一年的雨季开始之前。 当年的挖沙是无序而疯狂的,很多地方的河岸堤坝都已经被挖塌,有幸留存下来的部分,还有旧日堤坝上的美不胜收之状:有笔直的方向,有平展的砂石路面,路边茅草猎猎、杨树成行,有西山的背景做衬,还保持着沿着一条河走出平原,走向远方山地的古老意象。 这也就成了徒步者所追求的诸多有所期待与超出期待的审美之境的又一个兑现之处。体现在双腿双脚的兴致勃勃上,调动鼓舞起了比今天这一段徒步行程刚刚开始的时候一点都不差的跃跃欲试。 在现代生活里找这样一处充分保持着原始状态的堤坝风景已经不易,随着社会发展的进程,被改造的已经比被毁坏得还要多。路面硬化,自然植被消失的后果是城市园林化的整齐划一式的丰富性丧失。自然风物予人的也许带有缺陷的缤纷万象,可能不无遗憾但也肯定有多种角度的可能性,一变而成了稀缺品。 眼前这样只保留在既往忠实于地理风貌的画家作品中的画面,已经完全可以作为我今天不虚此行的收获。没有建筑,没有硬化道路,只有风吹草动、风吹枝摇,杨树树冠上深褐色的嫩芽已经在砂石地面的堤坝上形成了春天第一片树荫。 站在这小片初成的树荫里向平原上看,堤外的麦田正在进行春灌,喷淋式样的浇水方式好像能让还举着无数黄叶的冬小麦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一下子变成碧绿。木刀沟堤坝之外的大地上,从辛合庄到东宿村到宿村到西宿村到陈家疃,广袤的麦田在大地上阡陌纵横的范围内,都正在迅速返青、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