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每个长居之地都肯定有一个地方,是你自己觉着最适合行走的所在。这个地点因人而异,尽管大多数人都只能是遵循就近原则,但是那个最适合自己、让自己最喜欢的徒步地点其实一直都未必是就近存在的。它总是像一个隐藏在心中的高级享受,只有蓄满了能量的时候,只有心绪到了的时候,才肯再次去品尝。 我最喜欢徒步的地方在三十三公里之外,骑车需要两小时,开车也得大几十分钟,但那都不算什么,我还是很愿意去那里行走。去那里行走就不是简单地出门随便走走那么简易,就一定是在心中对那里的地理形势的美好记忆再次于心中回荡不已的情况下,才会有的一种堪称隆重的选择。 这样一来,每次去那里徒步就成了自己生活里的一个节日,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一个节日。这样的安排没有固定日期,完全凭着心绪而来,所以每一次去行走都会拥有很饱满的情绪,每次也都正如所料又出乎所料地获得恰如其分的审美愉悦。 比如今天,就是早春时候常有的阴天,是在南墙下的玉兰花和山坡上的木桃树都已经开花了的季候里突然的一次降温。山区在下雪,更北边一点的城市也在下雪,完全没有阳光,很有点阴冷的意思。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日子里,就很想到那里去走一走了。 那里有河流,有堤坝,有堤坝上不走汽车的路,路边有一人高的茅草,还不遮挡视野。那里有田野,有可以俯瞰的苗圃,每年都不砍伐,每年都在长大的苗圃已经像是森林。 那里不是旅游点,不被大多数人注意,停车方便,没有任何过分的商业氛围,基本没有建筑物,河对岸的村庄拆迁以后甚至也没有了什么人。 走在堤顶不走车的笔直小路上,天高地远,视角广袤。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奔驰而去,奔驰而来,都向着不尽的远方,规规矩矩却又有鸟儿一样飞翔的自由感。路边枯树丛中一树木桃花正在盛开,开出一片未经剪枝过的树冠形状的粉色,既艳丽又凄凉。好在远方一带蓝色的山脉起伏着,做着大地上一切的背景,让人始终都会怀着一种向前走下去就能抵达大山的怀抱的原始地理想象。 一个地方能不能给人这种原始地理想象是判断其是不是一个适合徒步的地方的重要标准,它很像是爱情里的本能元素,不言而喻,不可或缺。 今天这样没有阳光的日子,其实最适合徒步,不晒,眼睛不会因为躲避阳光而不能向某一个方向睁大。阴郁,正适合长距离行走。行走将身体走热,行走将思绪拉长,身体的血脉重新通畅,精神世界就重新有了温度。 徒步的时候实际上是忘了自己是在走路的事实的,视野所见已经占据了全部心思,不会想到走路本身。这是健身房之类需要用音乐转移注意力以忘掉枯燥的步行的环境场合,所绝对无法比拟的。更不能比的当然是户外的空气。 早春的时候,清凉的空气在这没有阳光的日子里被吸入肺腑,清冽到了甘甜的程度,彻底荡涤既往的积垢,后的通畅的当下乃至未来。让大步前行的人一次次振奋,不尽的愉快随着不断前行的脚步源源不断地到来。 槐树苗圃里的小槐树嫩枝变黄了,冬天也是黄的,但是没有春天黄得嫩、黄得艳。默默的蓄积了整个冬天的营养从根部经过树干输送到了树枝上,是这种嫩黄的底色。在阴郁的天空下,这一大片面积广大的嫩黄,与周围去年褐黄色的蒿草对比鲜明,与今年新绿的小麦颜色相称。 在这条徒步路径上遥望麦田是全部的行走享受中最重要的一项。麦田在两条河流汇合之处,开始顺着堤坝之外的大地全面铺展开来。远远的村庄,似乎远到了山脚下的村庄之间都是绿色的麦田,绿色的麦田里偶尔有车辆行驶才能判断出哪里有道路,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透视效果的电线杆队列则很好地画出了麦田的纵深。这个季节,浇返青水的人开着面包车在麦田中时走时停,最后回到泵房关了闸,才彻底放开速度,在车尾激起一溜尘土,拐上大堤,飞驰而去。在擦身而过的一瞬,完全敞开的车窗里可以看见两个跟着大人出来玩的孩子,惊奇地凝望着我。 车辆带起的尘土散去,阴天的风持续地吹着去年的枯草,枯草还没有丝毫要变绿的意思。麦子却已经返青,河道里没有水的位置上种植的麦子返青的程度最高,因为有河堤挡了风,麦叶上去年的黄色已经不见,一片新鲜而干净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