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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前头庄的确是在前头,在山谷的前头。一直到好像再没有前头的村子了,就到了前

梁东方 前头庄的确是在前头,在山谷的前头。一直到好像再没有前头的村子了,就到了前头庄。从前头庄再向前,道路分了叉,一边是大王帮,一边是掩驾沟。顺着一条山谷穿过大王帮的几乎全部石头街道和石头房舍之后,在最靠近两千多年的古柏树的地方,有一个最前头的院子。 这个院子开门见山,门外就是起伏的山,和缓的山,屋后则是跃起的一座暗红色山峰。谷地里的河以S的形状从门前飘过,坐在院门口的位置,坐多长时间都让人还愿意继续坐下去。 这种很惬意的风景是不收费的,收费的只是一碗面条。相比城市核心地带有湖、有河、有广场的位置上的黄金餐位,餐费中位置费远远高于食物本身的费用的情况,就可以知道在这周围一片太行山纯净空气的风景里的餐饮,有多么值了。其实这里只是刚刚开始尝试着做一碗和自己家吃的面条完全一样的打卤面而已,面对偶尔的游客还是不熟练,还完全是家里来了客的淳朴,而没有生意招徕的格式化。当然,这么深的山谷里能有客人,依托的还是再向前头走不远就会到达的汉柏。 汉柏是山谷里一团墨绿色的云,那朵云就在再向上转过一个弯儿的地方。粗壮的树干三个成年人合抱也不能完全抱拢,扭着劲儿横向伸展的巨大枝干让人可以直观地体会到其内在的支撑力量。这种神奇的古老乔木与周围山谷山峰永恒的形态之间自有一种都不在时间控制之内的超拔,即便只是以手抚摸一下树皮也会觉着有隐隐的信息流传递到了浑身上下。这可能是基于对与古植被接触的时候的强烈预期吧,更为妥当的方式应该还是坐在古柏树下静静的待上一会儿。 静静地待上一会儿才意识到,静静的山谷里其实一直有突突突的三马子车发动机吃力的声音。那是有村民正从山下运来一车车的大小不一的石块,他家坟地的碾也就是梯田的壁塌了,需要重修一下。重修不用砖和水泥,还是要用传统的就地取材的石块垒砌之法;这种外人看起来几乎无法完成的活计,却是本地每一个成年男人都需要掌握的劳动技能之一。生活在山谷最高处的村子里,举凡房屋道路和梯田,都需要这样既得有力气还得有随机应变的技巧的垒石头的基本功。环境决定着生产和劳动的方式,环境决定着工和料的价值判断。 这样沐浴着早春时候中午的阳光久了,把目光收回来才发现身边院子之外的一个小型建筑物身上居然是穿着“衣服”的。总体上是蓝色,但是蓝得有深有浅的很多牛仔裤都被拆平缝纫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大牛仔布,然后装到了门上。所谓门其实是一个由木条树枝钉成的框子,钉上牛仔布之后就成了门。 这个废物利用的创意让人惊喜,更让人惊喜的是一条条拆开的牛仔裤之间的缝纫极其仔细,不露针脚还平展如一块布一般。这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这说明为了达成最后的理想效果完全不计付出。这种不计付出里有热爱,有对现在这个家,对这自己生活的地方的完全顺心满意。这一定是找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家的人,这是获得了生活幸福感的人。 果然,这是女主人的杰作。女主人端出来面条的时候,被大家的交口称赞给弄红了脸。她在显然是五十岁以后所呈现的脸色红润,不单纯是羞涩,更有生活在这里为天地之气所涵养的气血充盈。如果说在现实中存在所谓身心一致都感到自足、自洽的生活,她就一定是个中人呢。 这个电动车棚的墙壁也一样是木头框架上钉上了衣服做成的,用的不是牛仔裤而是毛衣和被单之类。被单不必说,缝纫平整;毛衣也都做了细密的连接,如果不是黑色、白色、灰色、红色之间醒目的色彩差别,就不会觉着是不同的毛衣连缀而成的。把一家人多少年里穿过的衣服都这样展开了为车棚穿上,实用之外,客观上也就有了生活展示、人生展示的艺术感。那些家人穿过的衣服之上,有熟悉的音容笑貌,有诸多平凡生活场景由此在这样的展示里变得可以被审视的不平凡。 衣服当然是不防雨的,山里的雨不会太多,下雨了再晒开就是了。主要是防风、防土、防视野。一辆被珍视的车,如果被一览无余地看到,总是不妥的。被防护就是被珍视,就是爱惜。爱惜一辆三轮车就像爱惜一个孩子,一个家人。 在这道路起伏剧烈的山村里,只要出门,只要干活就需要三轮出力,克服人力往往有所不逮的运输任务。曾经看见一头驮着两筐粪的小毛驴一点点地走过去,那是传统的畜力运输的最后遗存了。三轮做那样的事不在话下,带着人出行也完全胜任,电三轮好像就是专门为山村设计出来的。 被这样的布料墙壁包裹的车棚里,三轮车果然保持着自己作为新车时候的一尘不染的银灰色。它作为钢铁构成的无机物有幸被如此有血有肉地对待,何其幸耶。尽管它只是主人热爱生活、在诸多不如意的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如意之处的欢欣的,一点点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