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星期天的上午,继续我和父亲的骑车漫游。 到了刘守庙门口,从门卫那里才知道,初一和十五开门,平常不让参观。不过一边这么说一边也就让进去了。 果然大殿前的地面上有很多香火的痕迹,虽然经过了仔细清理,但是蜡烛的暗红颜色与香灰顽固的黑褐色依旧附着在地砖上,让人可以清晰地判断出都是在哪里烧过香。香火蜡烛的味道还萦绕在空中,周围却已经没有了一个人影。间歇性供奉让庙宇在热闹和静寂之间做反差强烈的对比,在习以为常里也还是有一点异样感的。 这里供奉的是医神,是治病的神,是人们初一十五都要来自发地来烧烧香以保佑自己不得病或者痊愈的神。当初建立刘守庙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其身边的府河的根据,是不是和府河有关。不管有没有关系,后来作为水上交通节点位置,刘守庙都和府河有了牢固的相关性,刘守庙作为一个名称,逐渐变成了刘守庙码头的简称。这和刘守庙作为一个盛大的庙会声名远扬一样,其实都和刘守庙是在纪念谁、祭祀谁关系不是很大了。 河运衰败以后,刘守庙又在“探索的十年”被毁,庙会自然也式微。庙宇重建之后,府河的整治与清污也逐渐开展起来,庙会却难再现往日盛况,三者在这样的意义上再次命运相关、不相关,让人对地理和附着在地理上的人类生活的感慨,离开了社会学分析的研究态而有了说不尽的沧桑感。 现在,沿着正被严密的绿色围挡遮挡着的府河整治工程向西走,这一段未来是府河公园的一部分。发现河边有相当长一段,曾经密植的树木都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开阔的草地。草地在春天,在这样的早春的时候固然是晒太阳的好地方,不过只要季节到了阳光一强,就不容人驻足了。河边就这么大点地方,改来改去,好像从道理上说树林有树林的好处、草地有草地的好处,但是多年培育的树林想再享有其好处就不是短时间内可能的了。 到了南关大石桥之前,府河两岸都种着栾树。栾树冬天的灰黑干瘪的果实垂挂在树枝上,还能让人想起它们秋天丰盈时候像是一串串淡红色、棕褐色灯笼似的美。这倒是与府河边的南关曾经的热闹旧日时光很相匹配的记忆,在大规模拆迁之后的围挡之间的小路上穿过,经过拆迁部位最深处的一座学校,到了关西街上,就看见了1918年法国人修建的教堂。 教堂在建筑之初一定是周围视野可见范围内的最高建筑,现在却已经被高楼大厦给比到了井里。只有直接站到了教堂前,才能欣赏到一栋百年建筑积淀了大量时间之后的沉静。 初春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小而精致的灰砖教堂建筑完整地矗立在一百多年后的又一个春天里。它是教堂也是文物,还是景点。叠加着被赋予的这些意味,让它和府河、和刘守庙一样价值增殖,让经过它身边的人在当下的时空里有了看得见也看不见的纵深感。 南关这一带传统上是民居辐辏、买卖摊贩集中的地方,至今拆迁了很大一片区域,但市井街道两侧依旧还有过去鳞次栉比的店铺和终于熬过了冬天以后晾晒着被褥、有一份普遍的喜悦地坐到了户外来打牌聊天的人们。把个人生活场景直接展示在家门口的街道上,是传统的局促民居的一个重要特征,以现代的角度审视自然有诸多不宜,但在街道边的生活气氛营造上,却也肯定是功不可没。这样非主干道的街道功能既是交通,也更是生活,这也许就是这样的景象经常让人觉着舒适的原因所在。 距离六十年前我出生的妇幼保健院很近了的府学后街,向东会经过有岳王庙的旧货市场,旧货市场上摆摊摆到了街道上,买的和卖都都只盯着摊在地上的旧货上,对身边的交通无暇顾及,加上街边双向停车,仅容一辆车通过,发生了交通纠纷就将整个街道都堵死了。骑车的人绕过去走店铺门口的人行路,走到堵点大家都会侧头看马路上高声叫骂的人还在互相不依不饶。正有人劝说算了算了,堵得时间够长了,但是互骂的人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对堵车的后果和代价完全不在乎。人在什么时候就会不开化,就会失去理智,是很难判断的。争吵不过是意气之争,互相之间个人的对错和造成了拥堵的事实之间形成的反差总是巨大的。 南关这一带,府河两岸,南关教堂和刘守庙之类的精神性建筑的意义,也许就是让人尽量从这样的无意义中挣脱出去,超越生物性的限制,成就人之为人的高远与超拔吧。保定作为一个曾经的名城、现在的小城,多少还保留了一些过去的痕迹,有一些沿着一条府河展开的生活轨迹;正是从这个重获启发的意义上,它才成为值得盘桓流连之地。 和父亲一起骑车经过清真食品集中的长城南大街的时候,父亲看出我要去买卤煮鸡的意思了,说别买了,今天回家做鱼吃吧。于是就不买了。不买了其实已经将卤煮鸡的美味给回味了好几遍了。这是任何别的不管多么有名的地方都做不出来的卤煮鸡,是让我这样不爱吃鸡的人也每次回来都必然要吃一次的美味佳肴,已经像府河、刘守庙和南关教堂一样,至少被我自己界定为保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