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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有意思的是,当站在一起的树木有了一定规模以后,形成了森林以后,给人第一个

梁东方 有意思的是,当站在一起的树木有了一定规模以后,形成了森林以后,给人第一个强烈的感觉却是寂静。树越多越静。越多越静,这和人类社会中的规则完全相反的对比,先就使人对森林充满了新鲜的喜悦。 这也许应该是早春的时候特有的安静吧,不是绝对没有声音,树枝树杈在风中微微抖动,喜鹊在叫,阳光照耀在落叶上,陡坡上松动的土块偶然掉落,这些都是有声音的,合在一起的时候就神奇地变成了广大的寂静。自然界的任何声响都增加了寂静的程度,而寂静也是有自己的音高和节奏的。 带着自己的音高和节奏的寂静,在林木之间传递,一时间所有的树枝、树杈都一动不动了,似乎在等待着某一个时刻的到来。那个时刻注定不是一下子到来的,其实是已经开始到来了。但是这一棵棵大树组成的森林中,关于春天即将抵达、已经抵达的信息流还在让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侧耳倾听着,终于像是听到了什么,纷纷在严酷了一个冬天的肃杀之后,无声地笑了。 没有表情的树是在放松了笑还是在收缩了身体进行抵御,你是可以感受得到的。在它们无一例外都释然微笑起来的时候,你也就一定会被感染得在心里笑了起来。你抬头去纵横的树枝树杈组成的空中线条里去寻找它们的笑容,一时没有结果,一时又会在风摇树动的轻微改变了发现了什么。 没有什么比在早春的时候,在春天还没有什么说得出来的迹象的时候走进森林更让人愉快的了。 往往是在一场剧烈的春风吹过之后,最后一次寒潮退去,终于迎来了明媚的阳光和变得柔软起来的土地共同带来了温煦的舒缓气息,才让这时候敏锐地从遥远的地方抵达的人,捕捉到了这种寂静和寂静里隐约的笑意。我来得恰逢其时,不赶前、不错后,分分秒秒都很正确。 疏影横斜,干枯的草木和树叶在略有起伏的土路上随意抛洒,树干的影子、树冠的影子、叶子的影子、土石的影子都印在路上,既清晰也模糊。远远地望过去比冬天里鲜明了很多,凑近了去看的时候它们的边界就会变得朦胧,朦胧得像是春天才会有的带着绒芽的羞涩。这种不是月光而是日光下的光影效果,只有在北方的早春时候才会短暂地出现,是寂静的森林在这个时间段里的一种稍纵即逝的物象。 在寂静里寻找和捕捉这样的物象的乐趣,显得很是热闹喧嚣。好在一切热闹喧嚣都在自己愉悦的身心之内,不对森林形成任何打扰。 这样,在森林里的每一步我都会左顾右盼,相对于树枝树干都一味黝黑粗糙、浑身是刺的洋槐树来说,那些颀长的树干分外白净的杨树显然是更耐寒,早早地就开始孕育自己膨胀起来的骨朵了。一个个骨朵在一根根树枝上集体壮大之后整个大树的轮廓就有了微妙的改变,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比冬天柔和了许多。 柔和就是安静的一个重要元素,是森林里的春天正在到来的一个可以说得出来的物候。其他的春天元素你只能感觉得到但是说不出来,在明媚的阳光里,在蔚蓝的天空下,所有树木联合散发出来的气息,一定是带着树木汁液的气息,隔着树皮在木质纤维里缓慢输送着的气息,你看不见也抓不到,但那一定就是春天在森林里最初的存在方式。 去年的干草和车辙还没有破碎成灰、碾压成尘,又一年的春天就已经到来。永远站在一个地方不动的一棵棵大树们就以这样的安静方式生机重现地活跃了起来。 也有例外。忽然哗哗啦啦一阵响,扭头去看,哗哗啦啦的声响还在持续,原来是林间的一股旋风,急速旋转着裹挟了落叶和干树枝,落叶和干树枝随着风盘旋而上,将风的形状和走势勾画得一清二楚。 旋风在林间快速旋转着挪动,到了没有什么落叶和树枝的地方就把浮土卷上了天空,将这片土地上的干燥抛洒了起来,还不待你细看,旋风就已经跑远了,跑得看不见了。 从始至终它都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意思,甚至还有所加强,真让人怀疑旋风中心是有一个无形的陀螺、一个永动机、一个浑身蛮力的大动物。这是春天的力量,在森林的寂静中赫然奏起来一个激昂乐段,过去了还意犹未尽,显得森林的寂静更其寂静。 在干旱的、贫瘠的、几乎没有森林的平原上的这一片森林,这一片起源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工林,没有标准原始森林的密集与黝黑、粗壮与高大,没有树种上的和姿态上的自然多样性,但它是沙漠里的绿洲,是方圆多少里范围内唯一有很多很多乔木在地面上比肩而立、在空中枝杈相连的“林场”,是让本地一代代人还可以享受到森林抚慰的唯一地方。 在这样的意义上,对于大多数时间都在本地生活的每个人来说,它就要多重要就有多重要,要多珍贵就有多珍贵。一个人在宇宙中唯一适合人类生存的地球表面上所应该有的江河湖海、高山大川、森林草原之类的地理体验从而也是心理体验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森林体验,基本上都只能在这里达成。 森林作为知识、作为体验之外,还作为日常审美的功能也许不是大多数人能够获得的。但至少在每个季节里都应该有一次,再至少是春天里应该有一次,如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