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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喜欢爬山,喜欢骑车,也喜欢徒步;冬天也一样喜欢这每一项自己引领自己的位移

梁东方 喜欢爬山,喜欢骑车,也喜欢徒步;冬天也一样喜欢这每一项自己引领自己的位移。冬天其实还是最适合爬山和徒步的季节呢,看看已经是立春时节了,一定要抓住冬天的尾巴,别让它就这么又轻易地溜走。 冬天的滹沱河边,一片枯黄。乔木没有叶子,只有树干顶着裸露的枝杈,骨架一样根根清晰地立在风里;只在最细小的树梢上才会有随风而至的微微颤动,如果可以把那些被动的颤动理解成一种生机的话,冬天的枯树也是耐看的。 树下,草木干瘪褐黄,茎叶失去了水分和颜色、失去了随风摆动的柔软。放眼望去唯一有颜色的,是蓝色的河水。 蓝色的河水在地势陡然下降的段落翻起白色的浪花,伴随着激越的声响,一时让人忘了寒冷,忘了季节。一个孩子在向水里扔石子,她的妈妈一声紧似一声地让他离河远点、再远点。一个老年人顺着河边的沙岸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目光里内容很多,如同在大海边“望洋兴叹”一样,像是做着无尽的感慨。穿着兜头的棉卫衣站在河边的垂钓者,对这一切都不闻不问,眼睛只盯着钓钩甩下去的位置,保持这个姿势不变,要多长时间就有多长时间…… 河水成了冬天大地上最为明艳的存在,成了冬天里沿着河行走的不竭动力。不必到河边盯着冰碴中的波浪去看,只在堤岸上偶尔望一眼,只在堤岸上的草木之间行走着的时候不经意地将蓝色的河水作为背景,就好。 河边是有旅游公路的,堤坝之内紧靠着河水还有亲水路径,铺设的是新型沥青,平整光滑还有适度的摩擦力,天气再冷也不会变形。但我不大愿意走。这样的路上不断有车辆,不断有骑车的人,对徒步者是个潜在打扰。既然到大地深处来走路了,就要彻底放松,就希望只有自然。 所以就一直在堤坝和道路之间的草丛中前进,草丛在干枯以后依旧是千姿百态的,保持着它们郁郁葱葱的时候的几乎全部样貌,也不再有春秋时候枝蔓强劲的阻力,只是没有了颜色,没有了虫虫蚁蚁,尽可以放心大胆地阔步前行。每一步都会伴随着唰啦啦、咔嚓咔嚓的摩擦和折断之声,将徒步者的徒步的声音形状给充分地描画了出来。这是和踏雪而行的时候的声响一样的自然伴奏,在穿过秋天落叶的时候也曾经得到过,回想一下,还是不如这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的草木之间来得响亮和纯粹。 当初骤然被低温冻结了的茎和叶、花蕾和果实现在都已经成了标本,走进草丛,时而有踩踏出来隐约的路,时而又没有任何痕迹可循。在路径选择的过程中,高低正奇歪扭倾斜都是常态,但脚步从未停歇,于是对草木的碰撞和冲击也就始终伴随。 人类的脚步和双腿的轮动,如同大型动物一样,在草丛里激起一路粉尘和籽实飞扬,居然还有浓郁的草木气息。能闻到深褐色的蒿草药性的馨香,能呼吸到干菊花独一无二的辛辣,能看见带着降落伞四溅着飞开的萝藦或者绵糖的白色绒毛。即便是那些茎秆高大坚硬的草种,在被脚步蹚倒、踩压到的时候顶在鞋底上,也让人有一种按摩似的快意。这是一味沿着硬化过的道路行走不会有的乐趣,也是只属于徒步者的乐趣。 一棵被密集的藤蔓缠绕着乃至压低了身姿的石榴树,在这个季节里终于用自己这里那里悬挂着的暗红果实,露着石榴籽的果实,在色彩上将全部的压迫者都比较了下去。人在走过的时候会一眼就看见石榴,看见果皮已经撕开、耷拉下来的石榴。那些晶莹的姿势曾经被鸟儿作为美味,冻结风干以后现在成了雕塑一样的神奇存在。 一片芦苇,穗头在风中摇曳的姿态将这种野草的美妙一直保留至今。在冬天一片冷硬的姿态之中,它们的婀娜风姿将其他季节的风物感一下就引领了回来。每一穗芦花都值得凝视良久,尤其是在逆光的情况下,跃动不居的光泽处处闪耀,让人满眼都是久违的生机勃勃之感。说它们是冬天的花,真正是名副其实。是由此可以想见城市园林中早早地就将芦苇收割砍去的做法,损失了多少美的营造。 在冬天的野草中行走,一点也不枯燥,甚至是很丰富。意趣接踵而至,应接不暇。即便是走着走着有一段平淡的路段,也会因为少了草木的干扰而可以专心在想象与思绪的天空。 沿着河行走,最终会走出河边有建筑物的地段,就会看见无遮无拦的大地,看见河流在大地上蜿蜒而来、伸展而去的地理脉络,站在地面上也像是升到了空中一样拥有了现实和想象无缝衔接起来的俯瞰视野,让人自然有了与之相应的阔大胸怀。这是徒步的高潮桥段,是冬天里沿着一条河走下去的时候诸多美妙的感受的一次总的爆发。 我痴痴地凝望着大地,大地上因为没有建筑也没有枝叶遮挡而来的空阔,与这样的空阔中偶尔无声驶过的车辆。 我痴痴地凝望着地平线上起伏的黛色山峦,山峦对大地的比衬好像是它们存在的重要理由,如果没有山脉在远方,大地会多么寂寥。 我知道这一刻我在大地上沿着一条河的徒步,终于走进了曲尽其幽的细微与物我无间的广袤,终于走到了从未封闭却也很难走进的内心之中。一时间,我陷于好像只有大自然才能给予人的既崇高又有融化感的宗教情绪之中。这,当然一定就是大地徒步的最高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