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开车走了一段从黄河故道到老城的小路，再从老城到高速公路。 其中有一侧是高大的风车排列成行的风景，田畴和风车之间的传统与现代的关系，由前面一条穿越一个个小村庄的小路串联着，形成一种类似欧洲大地上的美。 这是一条从山东的夏津到武城，又从武城到河北清河的路。路途不是很长却走了三个县两个省。在导航的正确引领下，汽车动力十足又速度均匀地奔驰在这从黄河故道的森林中穿行而过，在广袤的平原上无限延伸的公路上。汽车音响中播放的乐曲正和眼前的景致配合，流转着一种在生活中不容易有的浪漫诗情。 仅容对向错车宽度的小公路边，是冬眠的小麦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的透视效果的麦地中耸立着笔直如山的杨树林，而俯瞰这一切也同时俯瞰着我的，是那高高在上的风车。舒朗宽松，一切都在秩序之中，一切都在庸常的生活里，却又明确是难得一遇的神奇境界。 田野、道路、风车、林带、民居，还有天上的云，一切都在冬天的沉寂和简练中成了几何形状的存在，成了让惯常总是庸碌的生活内容突然变得纯粹的色香味。以前从未抵达过的这一部分世界，以均匀的速度徐徐展开，不拥挤、不嘈杂，没有目的，没有必须的责任和绝对不能的禁止，仿佛到了想象中的自由之境。 以前我也有过类似的行路审美的极致体验，但那大多是在骑车的过程中。开车的好处是可以一点都不费力，丝滑地、游泳般地介入其间，可以无始无终一直持续、永不结束一般。真实时间可能不常甚至很短暂，但是心理上却有了不尽感，这是时空感受上的极致审美体验中的高端境界，在大地审美中很难企及却也并非完全不能拥有，至于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才能臻于此境，则完全没有答案，除了追寻就还是追寻而已。这样的追寻遍布人生的时候，你就已经获得了自我人生的妙不可言。 这完全是一段不期然的风景遭遇，在任何既有的旅行规划里都是找不到其蛛丝马迹的线索的，只有在大地上的漫游者才会偶然发现。可能经常经过的人未必会以为如何，觉着不过是天经地义的路上场景而已，但在特定如我者看来，却已经是平原上令人心动的画面。客观存在的天空大地道路田畴风车村舍之外，这与其说是源于预置的期待，不如说是发自本心的自我映照。你一直在追寻什么，以什么为价值，什么就一定会出现，尽管这样的出现在自我感觉上是稀少的、不够的、一直还在期待的。 黄河故道的沙地上成片的果木森林之外，还有成片的杨树林、槐树林，不适合种庄稼的地方或者说更适合种树的地方，就以树为主的农林状态自然而然，但在华北平原上这样乔木密集近乎森林的地方则是罕见的。开车穿行其间其实不单单是可以观赏那些被定为自然遗产的古桑树林，所有的树木哪怕是小树苗圃也都是风景。 在占地面积很大、场院十分宽敞的大云寺向四面八方瞭望，任何一个方向上都没有建筑，都是树木和田野。树木和田野为寺庙营造出了难得的置身自然之中的哲学意味，属于自然带感的建筑样貌：建筑本身当然重要，更重要的则是外在环境。设想如果周围都是摩天大楼，形成一种坐井观天式、井底之蛙式的被动建筑格局的话，那再怎么样的核心建筑也很难有令人愉悦的精神指向。这实际上也是为什么在这一片森林区域行走让人觉着气氛好，让人觉着由衷舒展的最重要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回程的时候果断放弃了来的时候所走的距离高速公路最近的原路返回路径，而选择了继续向前，走小路去老城，从那里去上高速的方向。完成这样的道路规划对于手机导航来说易如反掌，跟着它的指令走就可以了，不必判断方向和走势，一边走一边看风景就好了。 风景就是平原上的林带，即使有田地也会在田地之间、田地后面升起高大的森林背景，这是平原上罕见的景观，即便南方也少有类似的景象。假日期间到处的公路上、景点里都是旅游的人、看风景的人，但很少有人将这样最壮观的风景作为风景来对待。 走着走着就离开了黄河故道的范围，林木种植的传统波及的范围显然比黄河故道的范围要大。小公路两侧的田野上依旧有立体的林地和平展展的大地相伴相随。 这一段让我如痴如醉的小路，前后不过是一二十公里，驱车而行，只消一会儿也就结束了。结束得很让人遗憾，我也很清楚，返回去再走一遍就不会再有自然行经的时候的不刻意的好感觉了。这也是那些可以被作为风景的景点往往让人无感的一个重要原因，风景就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存在，包括你作为审美主体介入其间的形式也一定要自然而然。 等到了老城以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字面上与新城相对的老城，只不过是叫作老城，叫老城镇而已。街道非常宽大，两侧建筑带着八九十年代的诸多痕迹，因为在春节期间大多都关门落锁，不存在可以买到本地特色食品豆腐和馒头的可能。从跨河大桥上过去就从山东到了河北，虽然行政区划不会使两边的风景状态断然不同，但是逐渐就已经是熟悉的本省氛围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要尽量到异地旅行的原因之一，只有异地才更会有发现的期待，也就顺理成章地会有更多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