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即便是开车走上绕城高速公路的时候,头脑里也还完全没有夏津这个地名出现。当时想的是到湖边走一走,从本地出发,衡水湖就算是最近的选择了。果然,衡水湖的视野足够辽阔,风也足够大。在冀州古城里看看了当初临着衡水湖的古城墙的残垣,天就快黑了。不想住在太过熟悉的地方,就在手机地图上看到了临省的夏津。 第一个旅行的愉悦感来自高速公路上驱车而行的时候所见的大地。大地灰茫茫的,没有一丝绿意,阴天没有阳光而且天黑在即,却是越走越宽广。宽广的大地上,每个村庄都是趴在平原深处的一片林莽,林莽由密集的树梢组成,和大地近乎一个颜色,而房舍都隐在林莽之下。迷蒙的天空之下,枯树的树梢直指一片冬日的寒凉,平原深处有一种通常认为只在深山老林里才会有的孤寂之美。 平原上的村庄和村庄之间,也就是林莽和林莽之间的距离很遥远,想象其间在汽车时代之前的交通,必然是缓慢悠长的。人类生活在平原深处一如身居山峦之中,连移动起来也可以说是艰难的。如今驱车而行,风驰电掣,一晃而过,如在空中俯瞰,其间的超越感带来的快意,自然非既往历史中人类所能有,也是当下长期囿于一地的作茧自缚状态里人所不能见。 即便不是充分使用时代所赐的可能性,只是在短暂的偶尔状态里实现,在完全自主的旅行意义上达成,也是幸福的。这样完全属于自我的旅行格式貌似奢侈,其实非常必要。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他者,他者包括但不限于以单位为代表的社会、以老人孩子为核心的家庭,甚至还有自我不由自主地画地为牢的习惯。这样真正属于自我的时间方式、旅行方式,在相当意义上是构建健康身心状态的必需。也只有将自身状态调整好了,才能给社会和家庭提供一个更好的自我吧。 于是就到了一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夏津。以前只在高速公路上一闪而过的时候的指示牌上见过这个充满了古意的名字,所谓齐晋会盟之要津,一下子就可以将本地的历史上溯两千年。而自己的印象却只是当年路过的时候,公路边赤日炎炎之下的广大棉田,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以之为目的地来做专门的旅行。 记得有人设定走遍全国所有县城的计划,那属于他个人的信念,不做评价,现在觉着作为一种旅行线索也是未尝不可的。全国1301个县,每个县都有只属于的历史文化和地形地貌,都有只属于自己的风土人情和风景,只需要设想一下这种旅行的可能性,内心也就可以广大起来了。 而宽大正是夏津很明显的特征。路边和十字路口的超市都把水果和酒水的箱子摞到门口,堆城小山,配上喇叭循环播放招徕。这是本地的习惯,基础是便道宽大,堆上商品之后依旧可以让行人通过。 夏津的街道、便道、房屋都出乎意料得宽大,在任何一个区域停车好像都不太成为问题。当然另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不开车的话,抵达任何地方的路途似乎都很漫长,从街这边到街那边去都有遥遥在望却又遥不可及之感。 小区里的楼间距也很大。马路中间的隔离栏是艺术造型的铁艺作品,也算是本地的一个特点。不仅是因为铁艺造型漂亮,更因为以铁艺隔栏为界的半幅街道就已经达到了通常印象里很宽的街道标准。 人民公园边的旅馆大院大门完全敞开,车辆自由出入,甚至都不用专门出示房卡或者登记就可以在任意位置免费停车。走廊宽到让人吃惊,不足百元的房间也有20多平方米,隔音非常好,有标准的写字桌,有沙发椅和茶几。这不单纯是老式的安排特点,也是本地一切都以宽绰为美的自觉不自觉的基本设置。这一点在那些从大城市来的人那里可能感受最深,不仅室内空间、户外空间不狭促,公共空间中任意一个地方也都可以立足停留而不会妨碍其他人。相应的,人们普遍性格似乎也比较开朗,言语行动之间都颇大气,自带宏大的空间感。 这样,舒展和自由的感受也就油然而至矣,第二天早晨去城里的九龙口湿地的时候这种感受又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冬天的风中芦苇和冬天的游弋野鸭,在冬天的水域之中装饰出来的冬天的清凄之美,展现在宽敞也就低矮下去的天际线上,使置身其间的人呼吸都变得通畅了很多。 在黄河故道古桑树林、湿地公园、棉花博物馆等,这些说得出来的景点之外,是整个夏津城的格局的宽大状态给了人充分的新鲜感。如果再来一次,就一定会形成事先明确的旅行期待。由此对这个地方就有了一个精确的认知,从而好像也扩大了对整个世界的认知。 脱离开一向的生活轨道和习惯,到一个全新的状态去,没有别的办事啊、走亲戚啊之类的功利目的,完全无事地到新环境中走走这就是旅行的本意。可惜这样无牵无挂的旅行不能持久,只有短短一两天一切还要回到原来的秩序中去。 在成年社会的不言而喻之中,所有的社会化,如果不是为了挣钱,不是为了所谓提高社会地位在做努力的话,也就了然无趣,成了纯粹的浪费时间。这是狭义广义的谋生限制下的人生常态,但是人的一生不能只为谋生,不是为谋生做的事越多就越幸福。理想的说法是用自己的方式过一生才最好,达不到那样的最高状态,偶尔实现一下也是一种惊艳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