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方 上楼梯的时候,抱着走了两层以后,她就坚持要自己走了。从我怀里出溜下去,拉着我的手,一阶一阶走上去,不是为了什么走上去的成就感,就只是为了走上去本身,甚至只是为了迈上每一级台阶的过程。她把这个需要自己努力的迈步过程,当作挑战,更当作游戏。这与其冬天因为穿得很厚而行动笨拙的模样多少是有点反差的,每走一步都让人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走上了一层楼,楼梯一拐弯,她就会两只小手同时举起来,然后往中间一合,这是示意我拍手。只有大人拍手走廊里的灯才会亮。她的小手互相拍击的时候声音小,无效。 于是我拍手,灯亮,她无声地笑。再拍手,灯又亮,她又无声地笑。 回到家,摘了帽子和围巾,拉下拉锁,脱掉对她来说很是厚重的羽绒服,坐到地板上脱了棉鞋,再站起来就轻松了。 可她又要求戴上黄色的绒线帽,刚才摘掉的是红色的绒线帽。她对这两个颜色的绒线帽都很喜欢,出去的时候戴了红的,现在在家里就要戴黄的了。于是穿着淡白色的小秋衣秋裤,戴着黄色绒线帽的娃娃就开始在屋子里欢快地奔来跑去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对鲜艳的黄色帽子的选择,她奔过去直接打开了装着彩色画笔的盒子。抽出一支颜色鲜亮的画笔来,让我抽开盖子再插合盖子,然后挥舞着,东厾一下、西戳一下。她对抽开盖子的兴趣比画出线条的兴趣更高,她对拿画笔戳打到东西上的过程更情有独钟。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自己已经打开了唱机。从大唱片袋子里抽出一张大大的、圆圆的唱片来,是她非常喜欢的游戏之一。复古的黑胶播放器旋转起来,她嘴里“嗯嗯”地指着音箱上的一个小按钮,意思是让我按一下,音乐立刻就在屋子里流转开来。几乎是在音乐在空中挥洒起来的同一个瞬间,她就浑身上下颠动,跳起了舞,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就如同随后拿起了某个她一直喜欢的玩具。她从当下最感兴趣、最聚精会神的事情上转移到另一件同样最感兴趣、最聚精会神的事情上去的时间,总是很快的。 她现在要滑滑梯。塑料滑梯的一端顶着沙发,她预见到了这样滑下去会撞到沙发上,所以“嗯嗯”地指挥着我,让我把滑梯挪开。正在挪开的时候,她又发现了滑梯下面的一个小盆里有水,水里泡着她的贴画。贴画在水中荡漾,颜色更其鲜亮了。 她对盆里有水的时候是不能只端着一侧就把盆拎起来的规则是没有概念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嘱咐,她就弄洒了那盆水。闯祸了的判断让她有点害怕,站来要走,又因为踩到水上而摔倒,仰面朝天哇哇大哭起来。 能走路还走不稳,能拿东西还拿不稳,能听得懂却说不出,身体动作的稳定性还不是很连贯,任何可能性都有可能在任何时刻发生,这是一岁半的年纪的婴儿状态的题内之意。 赶紧抱起来,擦掉她满脸的泪花和粗粗的泪痕。她的袜子湿了,换了一双。秋裤也湿了,但是我找不到新秋裤。给了点好吃的,这事也就放下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她自己颠儿颠儿地回到卧室,转眼之间就已经拎着一个小秋裤走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衣服在哪里,她还认识秋裤,她也知道湿了要换干的…… 擦了地,因为有地暖所以预计很快就会干。她远远地盯着那湿润的地面,不敢往那里走一步。我还需要从地面上找角度才能看到潮湿的反光,她的眼睛因为距离地面不远,站在那里应该就能看得很清楚。一时间,那块潮湿的地面就成了恐怖禁地。 最后,潮湿的部分只剩下了一小块了,她就嘴里“嗯嗯”地指着桌子上的纸巾,让我拿了去擦。擦干了,她才放下心来,绕着走过刚才有水的地方,放开脚步,又开始自由行走、奔跑了。由此她对水,对撒在地上的水所可能造成的后果,就有了一次直观感受上的知识。人类的成长,就是这样通过一次次的感受,慢慢积累起来的。尤其是挫折感受,会一次就让人将相关知识学到手。 她的玩耍永动机一样经久不息,只要不出门就只有饿了、困了才会停下来。她的时间是紧凑的,是争分夺秒的。紧凑而充分地使用时间,争分夺秒地认识这个世界并且持续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