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生活打卡季#人生笔记:在病床上(上) 梁东方 世界上有很多床,理论上讲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床,床的数量实际上远远高于人的数量,除了自己家里的床还有商业化的床。这么多床,高级的、简陋的、介于两者之间的,应有尽有。大家可以说是丰富的人生场景与际遇中,未尝不会有在不同层次的床上躺卧睡眠的经历。可能很多人都有哪一种床都不如自己家里的床舒服的感受,那是因为床本身,也更因为床所在的环境。在所有我们睡过没有睡过的床中,有一种床是任何人没事的时候都避之唯恐不及的,那就是病床,医院里的病床。 没有办法,住了院,人就和病床紧密相关起来。不仅是穿上病号服以后成为众多穿着病号服中的一个,而且还会直接成为床号所对应、所区别出来的这一个。床号的数字就成了你。医护人员在说到病人的时候一般都是说多少多少床,只有一种情况下例外,那就是输液打针的时候,不仅问你是多少床,还要你再说一遍姓名,两者都对了才会继续进行下去。 至此,床号和姓名、和人已经形成绝对对应关系,你和病床就此绑定。 为了这个绑定,很多人都煞费周折。求医的过程漫长而奔波,终于住院了,绑定了病床上,算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随后的治疗才真正开始针对病情进行直接作战。 在作战还没有开始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真的觉着自己就是病了。一天之中大多数时候都在病床上,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不管是治疗还是没有治疗。病床成了被限定的世界,成了只能躺着看窗口的几何形状天空的固定位置。人生在躺在这个病床之前的一切都已经归零,大概率还是能离开这张病床的未来则影像空前模糊,剩下的就只有躺在病床上的现在,漫长的现在。 病床使人突然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最终就只是这样一张病床所呈现的小小空间而已。我们降生在这样的病床上,也必将在这样的病床上离开。这种带有轮回意味的暗示使人黯然,寡言少语地默默承受,度日如年地无声等待,辗转反侧地做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莫名期盼就成了大多数躺在病床上的人的常态。医生护士显然对这一点是了如指掌的,事先在住院注意事项的宣讲中就已经嘱咐,如果睡不着、休息不好,就说出来,我们给你药。 除了手术,药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手段。胳膊上造一个漏,就不必每次都扎针了,每次输液只需要拧开那个漏的盖子,将输液管接上就好。不管具体是什么药都可以一滴一滴地输入病人的血管之中,以最快的速度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药物会在血液行经之处发挥自己的作用,会在分子水平上矫正身体出现的问题。这样的想象和输液过程中尽量不要移动的格式,使病人在病床上变得安稳下来,安静地躺着承受这个过程成了唯一的选择。自从不是孩子以后,每个人都再也没有这么乖过。 关键是输液暂时告一段落以后,还是离不开病床。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去厕所也好,拖着脚步到走廊里失魂落魄一般地来回走上几次也好,都不能摆脱病床对人的束缚,或者说都不能摆脱病人对病床的依赖,很快就又得返回病床上,蜷缩着等待那即将到来的不知道的什么结果。 躺在病床上的感觉是漫长的,但是在这一张张换床率很高的病床上,每个病人其实都是匆匆的过客。在你之前的病人躺过,在你之后马上也还会有病人接着来躺下。所有的身体遭际和心路历程都在病床上一再重复,让人感觉病床终究会有一天因为不堪重负而毁坏。不知道这是不是如今不再有木质病床,一律都换成了钢铁质地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