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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生活打卡季#人生笔记:在病房里 梁东方 一个肚子像是山一样的汉子,不仅因为

#秋日生活打卡季#人生笔记:在病房里 梁东方 一个肚子像是山一样的汉子,不仅因为没有那么大的病号服而不换病号服,还偏偏喜欢脱了他自己拿特大号的背心光着膀子。光着膀子躺在病床上,将高高的肚子山挺在那里,让人不能多看一眼。不看也不意味着他对周围的人没有影响,影响是严重的:他鼾声如雷,梦话连连。梦话里有几乎是完整的对话,对话里先有一个女声,然后是他自己的回答。大意是有人来看望他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说这有什么,住几天就回去了。 他是一个人来住院的,处于将孤独分级之后的所谓顶级孤独状态,其他稍低等级的孤独还有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看电影等等。在梦话中出现的女声惟妙惟肖,让人不得不抬头去看,发现完全是他在梦里模拟的时候,就很有喜感,是那种悲剧才会有的喜感。 他没完没了的鼾声和对话让对面的一个老头忍无可忍,夜里一点了还在大声外放着小视频里无限重复的伴奏声响:战斗民族必胜!战斗民族必胜! 完全不顾周围其他四张床上正在输液、正在吸氧、正在睡眠的病人及其家属。偏偏就只有那大肚子的打鼾者完全不受他的手机外放声音的影响,继续打鼾,继续说梦话,继续在自己想象的有人来探望的幸福里徜徉。 这个病人老汉终于愤怒地冲出去找护士了,高声吵嚷地表达自己不满的后果是被允许将病床推到楼道里去睡。 他成功地远离了打鼾者以后,也同时带走了小视频循环播放的噪音,只剩下另外一个面孔黝黑的病人咳痰的时候粗糙的阻滞与奔腾骤起骤歇之声,这样的声音不仅让他自己近于窒息,也让所有人无法呼吸。白天的时候注意到过,他的脸是全黑的,只有牙齿是雪白的。雪白的牙齿和黝黑的脸在医生查房的时候一起形成的那种平常绝对没有的充分配合的笑,现在都淹没到了这种让人不得不捂住耳朵的咳痰声里了。 病房里的人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痛与苦,和别人不同或者相同与否都不能改变落到自己身上的痛苦程度。除了承受还是承受,每个人都只能是无所作为。 病房里的人们,因为怎么走也走不出病房的范围,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只能躺在病床上,所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时候就很是拖沓迂缓,形影相吊,仿佛是些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即将因为手术或者已经因为手术而失去一部分肉体的情况下,灵魂也受了丝毫不亚于肉体的伤,蔓延在痛苦周边的麻木就此淹没了失去了神采的目光和面容,大家都默默地走着自己仿佛是黄泉路上的人生最后一段凄怆过后木然的旅程。尽管对于大多数病人来说还是有明天的,可这个事实不能改变现在的人生状态,即如哪怕是简单地拔了个牙也会身心疲惫、无助、绝望到深渊里去一样。身体的病与伤才是人生的普遍核心打击,其他我们在正常生活里曾经以为的过不去的坎,政治、经济、文化、人际关系等等一切,一律都轻如鸿毛与浮云。以这样的视角看来,平常人们在朋友圈里、在小视频中、在广场舞上进行的不无矫情、不去肤浅的自我展示,不论是身材展示还是成就展示,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美好的。在健康与否的大原则之下衡量,矫情和轻浮都不是问题,都不过是人生中小小不言的、无伤大雅的一点点谐趣而已。 那些无用的艺术,唱歌、跳舞、演奏乐器、绘画、写作和旅行等等,也都是值得的。甚至只有在那些状态里才能使一个人成为人,而不一直是这样在病房里煎熬着的人形物。 人在病房里,既让人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身体,也同时让人忘我地进入到一种超越一切的俯瞰之境。在生活里很少现身的哲学感骤然成为与身体当下的痛苦相伴随的附着物。 时间突然加速,也可以说是突然停顿。加速和停顿在这里的意味是一样的,都是对当下的无以挣脱。加速的不容自己确认就已经风驰电掣地下坠是一种失重式的不由自主;停顿的无可奈何怎么也不能挣扎出去、再不能迈出一步去的憋闷压抑也好像不是源于自己的病,而是来自治疗这个病的整个环境。 病床上躺着穿着条纹制服的病人,同时也躺着穿着普通颜色和格式衣服的病人家属。上述病人的状态,在病人家属的言谈举止和精神状态中也已经弥漫开来,很快就能让他们变得沉默和麻木,让他们除了伺候病人之外就只能是反复地刷手机。窗外的阳光和季节都和他们无关,一向的生活也已经远离了当下的一切,人生如梦,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成了永远的过去,还有没有未来则已经渺茫,真真切切的渺茫。所唯一拥有的当下却又是如此慌张惶惑、无奈无力,没有表情地被作为一段物体承受输液打针吃药吸氧,还有那终究在本质上是用刀将一片身体从身体上割下来的手术。 在这样或者是已经治愈或者是已经没钱的情况下出院,不知道是应该喜悦还是应该悲伤。但是有一点总是值得肯定的:离开了病房环境,离开了再也不想回来的病房环境。这就好,这就是成功。至于当初来住院的时候那个病到底怎样了,已经是其次的问题了。 到这时候就可以完全理解那句初听起来有点偏激的话了:健康最重要。健康就不必住院,健康就不会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先承受地狱的火焰炙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