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上春树新长篇《小城与不确定性的墙》看完了，501页，37万字，用时三天。 一层层来分析。 头一层，故事层面，这是爱情故事。“我”十七岁时，爱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有一天，女孩消失了，几十年来，我一直独身，为了等她。这个故事，简单，纯粹，是青春电影。 第二层，爱情之外，加入科幻。女孩告诉我，她只是一个影子，她的身体，在一个小城。小城有一面墙，隔开两个世界：外面是现实世界（小说用奥斯卡金像奖、福楼拜、马尔克斯来体现现实感），墙内是充满确定性的世界，纯粹、单调、乏味却也安全，去那个世界的代价是，人要放弃自己的影子。 科幻设定，并不能说有多新，村上春树赋予小说新颖感的，是叙述视角：我为了找到那个女孩，舍弃了影子，去了小城，有一天，影子虚弱将死，劝我离开小城。最后关头，我决定留在小城，让影子出去。随即，叙事出现分叉：墙外的我（实际上是影子），继续孑然一身，逐渐苍老；墙内的我，过着每一天都“确定”的生活。 第三层，爱情和科幻背后，是一个寓言：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不断溃败，从社会逃离，回到封闭的个人世界。这一层，延续的是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城堡》，突出的是社会对人的异化；这一层也是我们这样的牛马容易共情的地方：当我们在内耗、内卷中无处可去，当我们的生活处处充满不确定时，起码还能退到内心。 但问题来了，卡夫卡写人的异化，压迫感非常强，格里高尔一天不上班，经理就直接杀到家里了。《小城与不确定性的墙》，社会的压迫感有，却不切肤，缺乏毛骨悚然的细节： “我每天早晨乘电车上班，与同事们寒暄，出席会议发表冠冕堂皇的意见。……我仅仅是一个规范化的小齿轮而已。” 这处境，很难说有多痛苦，人人都能写出。小说第144页，终于有一句切肤之痛： “我如今可以搬到全国任何一个喜欢的地方去住，然而该去哪里，我却连一个具体的地方也想不出来。” 生活之无聊，由此可见——这是削弱了的痛苦。由此，我不愿意从小城出来，强度也削弱了： “我看不到回到原来的世界意义何在。在那个世界里，我大概只会变得越来越孤独。” 这三层剥下来，大概可以说：《小城与不确定性的墙》是典型的村上春树式小说。如果你没读过他，由这本入手，很合适；如果你是村上粉丝，想收集他的作品，那也不能错过；但是，如果你渴望村上春树能超越自己，写出比肩大师的作品，那太为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