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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笔记:绿皮车上去旅游的中年女子 梁东方 坐绿皮火车,即便是有座位,人们上车的

火车笔记:绿皮车上去旅游的中年女子 梁东方 坐绿皮火车,即便是有座位,人们上车的时候也依旧改不了争先恐后的传统。有进步的是大家基本上能在车厢门口形成一个队列,依次让列车员在手持刷卡机上刷一下身份证,不至于蜂拥而上,完全没有秩序。 不变的是上车的时候的紧张度:要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座位号,赶紧坐下,让人和包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就突然变得无所事事,面对周围一片陌生的面孔,也只能让目光尽量躲开,不与别人的目光相接,刷着手机度过不论多长时间都显得漫长的绿皮车坐车时间。在动车因为价格问题而终究无法取代绿皮车的时代里,这样既往的绿皮车乘坐心理一直在绵延。 我走进车厢,盯着座椅上面的座位号一路走过去,看到她坐在我的靠窗的位置上。她马上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她马上会意,立刻就给让开了。 她是个胖嗒嗒的女子,脸色红润,不矜持,那红润既是气血充足的自然变现,也主要是一路都在说话,血液流通造成的。我所以立刻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她显然一直在说话,被这样打断了一下以后马上就又开始说了。 她先问了我这是什么站。 她未必不知道这是什么站,这应该是融洽与陌生而又紧挨着的人的关系的一种方式。她说话的音量不大,声音不高,既能让人听见,也不打扰到周围的旅客,不让人烦。 “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了,再有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也很快啊。” “从哪里上的车?” “太原。” 她这样回答着,然后她就让人有点吃惊地对一个也是刚上车的陌生旅客说:“你也是刚上车的吧,我原来,2011到2015年在山东上学,每次回山西,都是坐这样的绿皮车。”对于这句不单纯是因为暴露了她自己年龄而显得不无突兀的话,那陌生旅客有点接不住,只好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过去说的意思。 她的同伴倒是很能化解这样的尴尬,马上说:“我上次坐绿皮车还是98年的事了,那次买的可是卧铺。” 陌生旅客的不接话茬和同伴的搭话都没有打断她的思路,她丝毫不受影响地接着说:“我那四年只有一次别人给买了卧铺,结果那天喝了茶,一宿都没有睡着,没享受到在卧铺上睡觉的感觉。”她这么说的时候,目光已经从那位陌生的旅客转到了她的同伴,又转到了我。很自然地,我就成了她的这一番谈话的听众。 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把目光从我脸上挪开,对她的同伴重复说了好几遍:“回程是北京南啊,不是北京西,不是北京西,要是去了北京西就又跟今天一样了,是太原南不是太原站,去了北京西就等于去了太原站,那就还得退票换车,让你这二十多年没有坐过绿皮车的再坐一次绿皮车。” 她的同伴对她的提醒显然是感同身受,对于今天可怕地也挺好玩地去错了站的经历依旧有惊魂未定与无奈自嘲的余韵。 “绿皮车不错,便宜啊,就是时间太长了,要坐高铁这会儿早到了。” “早到了也得等明天啊,在哪儿等不是等,改成绿皮车省了不少票钱呢,到了北京咱们用这省下来的钱去吃麦当劳,也不错。我说,明天咱们逛故宫一定要慢,好不容易约上的呢。” “就是诶,逛个故宫都这么难了吗!要不就是你没有时间,要不就是我没有时间,都有时间了,故宫没有时间!” “这回故宫有时间了,咱们得从地上墁的砖开始,一点一点地转,和电视剧对着镜头转,在每个好角度都拍上照片,嘿,穿上古装,那得是个什么样!嘿嘿嘿……” 两个人“嘿嘿嘿”的笑声很有感染力,一点也看不出这样抽出时间来做自由的“旅游”的两个人,都已经人到中年。中年人因为各种负担加身的木然可能也是她们踏上旅程之前的日常状态,一旦开启了与日常生活不一样的旅途,就焕发了久违的生机。她们在绿皮车总是不紧不慢的舒缓节奏中尽情畅想未来的样子,有大致上只属于绿皮车的独特的美。 绿皮车既不乏拥挤嘈杂,也可能会有哲学感,给人思索感叹的时间。缓慢模拟了、演绎了思绪,尤其是琢磨不定的思绪。因为速度不快,所以没有省略沿途的细节,熟悉的细节、陌生的细节,全部细节都历历在目地一一呈现。在这样的呈现里,给了想象以足够的舞台。 只有到了一定岁数才会突然意识到,人这一生,这样的慢车旅行,才可能放下日常生活中的所有,才是难得的纯粹审美状态。 车窗外的大地上雾霾沉沉,她们的言谈话语之间洋溢着生的欢欣与愉悦,让人很愿意偶尔搭一下腔,让簇拥着的座位格式里的气氛变得怡然了很多。 我到站前就早早地站起来,以到走廊上活动活动腿脚的名义,让出了靠窗的位置,让她去坐了。这算是一种无声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