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晚秋的一场雨 梁东方 冬小麦在霜降之前就已经出了苗,这是正确的是农事顺序,但在匆匆的城市人看来真的是有点太早了。记忆里今年的麦子收获了不久,玉米青纱帐在收割机的轰鸣声中纷纷倒下,让视野开阔起来的也才刚刚几天,土地完全没有歇息就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孕育。大地像是一位一味在孕育、诞生、养育着一个个孩子的母亲,既坚韧又天可怜见。 新出的麦苗整齐细弱地刚刚能装点一片灰黄色的大地,大地便由此已经承载上了明年的麦子。雾霾的天空之下,大地上这一条条嫩绿的线条以自己崭新的生命将其赤裸的胸膛重新缝合起来,让人觉着惊喜又凄凉。惊喜是在一片衰败中,又有了新苗茁壮的大地景观;凄凉是因为气温已经低了下来,再没有夏天的燠热,从深远的地方来的凉意在一早一晚的时候已经有了相当的威严。 加速这样的威严到来的,是秋雨。 秋雨绵绵。秋雨明明是有声的,事后回想起来却总像是无声无息。 秋雨的确是有过的,不仅有而且绵绵不绝。 寒凉的夜里,听着晚秋的雨淅淅沥沥地下,是一种享受。关了灯听雨声更有意境,视觉不打扰听觉。 秋雨在夜眠中不断敲击窗户的声响,细碎而不均匀,但是每一声都好听得很,都忍不住要去细听。这像是儿时母亲拍着后背睡觉的美妙,在成人世界的生活里是可遇不可求的。雨声带来的安慰,深长绵远,无微不至。 秋雨的声音,既是均匀的沙沙沙声,又间或会有一声两声变奏,好像侧击到了什么东西上,突然从沙沙沙的声音里冒出一声半声异样的调子来。这异样的调子依然是秋雨之声的一部分,它们以自己的突兀让一味的沙沙沙声不单调,更容易让人入眠。 雨声突然大了起来,沙沙沙地在柳树树冠上响着,让人意识到刚才沙沙沙声其实是已经小下去了呢。现在重新响起来的沙沙沙声,密集而整齐,好像要努力刻画出窗外柳树树冠上每一片细长的柳叶的形状和质地,还有它们在晚秋的寒凉里顽强地不落到地面上去的韧性。 一夜秋雨将连续多少天的雾霾洗去。早晨,透明的天空中虽然没有阳光,但是云是清晰的,远山是可见的,之前在蒙眬中早就不见了的西山,赫赫然高乎地呈现在眼前,让人惊喜不已。这是本地只有雨后才会有的短暂视野,也是短暂的可以让内心舒畅的喘息时刻。 不管人间如何,有不污染的好天气总是人生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有好天气,就不至于怎么绝望吧。相反,哪怕拥有一切,但是成天都生活在深深的雾霾里,那也生无可恋。 秋雨赶走雾霾,新麦衍缝大地,黛山如带,世界重归清新。 禁得住凝望的世界重现眼前。天上的云和地下的阡陌都有了不同的层次,每个层次都无法尽述得丰富,这是世界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想象在这样的大地上徒步、骑车,在微凉的空气里,可以不知不觉中走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本地不容易有的诗意,有因为运动而导致的身体疲乏和精神释放。匆匆的脚步有了舒缓的节奏,混乱的思绪在那样的运行里被捋清,至少是被自己认为捋清。那是多么好的境界,既在人间又和庸常的一切无关。 阴雨天气山前大地的深秋时节,凉意肆意生长到了一定程度,近乎均衡地停止了,人和万物重新找到了自己置身其间的恰如其分的适应方式。悠长无语,漫漫无边,夏天的热已经远去,冬天的冷还没有来,人生终于可以有一段安静的自我审视与评判时光了。 荒芜与凄清之外,是人一定要在内心里去寻找的热烈蓬勃与兴致勃勃。这是寒凉天气的意义,热天里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期待,也不会有这样因为有所期待而来的兴致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