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生活打卡季#人生笔记：香蕉（下） 梁东方 小时候，听父母说话，说那种互相开玩笑揭短的话，曾经提及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父亲买了香蕉，母亲不知道是什么，更不知道需要剥皮吃。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会笑，笑的是母亲没见过世面，其实父亲也不过是比母亲早那么一点见到香蕉而已。两个人都是苦出身，都来自偏远乡村，都是各自家庭里从乡村到城市的第一代。 我当时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头脑里就一直想象着那个场景，想象他们在下班之后约了在保定的公园——大致上是东关公园或者动物园吧——相见的人物情态和环境氛围。在那种物资匮乏，几乎一切都要票的社会经济状态下，他们一定是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甚至是专门买了新衣服的吧，即便没有这个条件也一定会浆洗得干干净净，内衣很可能有补丁，外罩应该是没有补丁吧。我们现在已经很难想象两个穿着补丁衣服、哪怕是内衣有补丁的衣服的年轻男女的约会场景，但是红头绳和中山装的格式一定不会少。 所以说没有这个条件，是因为双方家庭的负担都很重，都指望也都需要他们的帮助。每个月固定工资的每一分钱都是有固定用项的，都很难分拆出自由支配的额度。在这样的情况下，父亲带的物以稀为贵的香蕉所自然营造出来的惊喜和欢乐，一定是迅速加深了他们的亲密度。 那时候，这座古老的小城市在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后来遇到了巨大波折的年代里所呈现出来的一切，不论是好是坏，对他们俩来说都是新鲜的，都是与他们自己家乡对比着的时候有诸多优越性的。 幼年丧父的父亲和大山山坡上长大的母亲，在保定这样两个人都有工作的地方，正在展开看起来与父辈的生活环境、生活状态、人生格式完全不一样的新生活。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共同美好人生，属于他们的人生高光时刻，正由此携手冉冉开启，怎么不让人神往！ 以后结婚生子养家糊口所遇到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可以设想和想象，一切都可以在最美好的层面上成为两个人共同的信念。尽管刚刚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两人分别在自己的学校或者单位里抵抗了漫长的饥饿，靠着远在穷乡僻壤的老家的一点点食物支撑和精神鼓励，渡过了难关，但这种拥有满满的希望的融洽气氛还是在约会的第一个瞬间里就已经真真切切地升腾到了他们共同的眼前。 由此，爱情使两个人对任何社会进程意义上的波折都不以为意，爱情使他们开始营造感觉不受其他任何因素影响、只属于他们自己，包括后来在因为1963年的大水中降生缺少最基本的照顾而夭折的我的哥哥，包括我和我的妹妹在内的，整个家庭的美好当下与未来。 这一切都已经成为既往，回忆的线索因为母亲二十九年前的早逝和父亲的年事渐高而缈焉不在，唯有这关于第一次吃香蕉的故事还在记忆里，经常出现在眼前的香蕉还会偶尔让人忆起那曾经真切的人生场景。 这一点他们关于香蕉的小故事，作为一种家族记忆的传递效应，哪怕是届此而至，也已经是属于我的情感方式、人生方式的潜在记忆乃至人生基础。人生之种种，往往无法将其固定住，无法留下所谓永恒的画面；只有靠了某些特定的物象象征才能由此及彼地留住它们稍纵即逝的此岸风华。很可能不存在更稳定更永恒的方式，一切匆匆，唯有只身片影的模糊痕迹飘散在风中。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