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生命会如此猝然消逝。 那天，客厅的灯泡忽闪几下，刹那间，屋子陷入一片漆黑。我搬来椅子，踩上去查看电闸，右眼皮却莫名狂跳起来。 检查后发现电闸并无问题，正当我有些心慌时，“喵喵”的叫声由远及近传来，想必是我的爱猫戴安饿了。 心急去喂猫的我，匆忙往下一跳，却不知为何，脚突然发软。下意识扶住旁边的玻璃，心中暗叫不好。 那是个方形鱼缸，被我用力一抓，直直朝我身体倒下来。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我后脑勺重重着地。 紧接着，脖子一凉，有个东西在黑暗中寒光一闪，刺进我的皮肤。我不可置信地捂住颈动脉，可鲜血依旧汹涌喷出。 我竭力张嘴，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呻吟。——我意识到，自己死定了。 1 戴安似乎有些害怕，但还是凑过来，用爪子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可我连抬手摸摸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场意外太过突然，濒死的那几分钟，茫然远多于痛苦。我涣散的目光环顾四周。 惨淡月光下，我看到和我一样可怜的金鱼、焦躁警惕的戴安，还有那幅人人称赞郎才女貌的结婚照。 我家境优渥，收入不错，丈夫于铤一表人才，我们恩爱非常，原本计划明年要个孩子。 想到这儿，即将停跳的心脏涌起无尽悲痛与绝望。我死了，于铤该怎么办？他深夜加班回来，看到血泊中的我，会遭受多大的冲击？ 他定会痛哭，定会自责今晚没接我电话。想到那场景，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万分不舍，不舍得离开他，更不舍得他因我离去而肝肠寸断。我不甘心自己顺风顺水的二十八年人生，就此终结在这个倒霉夏夜。 彻底坠入死亡深渊前，眼泪不自觉糊满了脸。我留在世上最后的意识，好像是在想，自己死相一定丑极了。 ——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凌晨三点，我竟重新睁开了双眼。 不是吧，真有死后世界？我能不能以魂魄形式回家看看？ 我愣了神，发现自己就在家中客厅——我死掉的地方。只是这里看起来有些怪异。 我疑惑地扭头，竟脱口而出一声响亮的“喵喵”！ ……？ 我想说的明明是“我去”！ 等一下，槽点太多，我的脑仁实在处理不过来，先让我缓一缓。 首先，面前躺着我那又丑又恐怖的尸体。不知何时来电了，白炽灯下，我惨白皮肤与暗红血液相互映衬，宛如《死神来了》片场。 其次，我刚才发出的猫叫，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养戴安三年，它各种叫声我听过无数遍。 最后，都凌晨三点了，于铤怎么还不回来？！老娘都要凉了！ 我是个制片人，看过无数怪力乱神的奇葩剧本，所以死后穿到自己养的猫咪身上，倒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如果可以，我只想知道，戴安的灵魂去哪儿了？ 人类直立行走几百万年，如今我迈着戴安的四条小短腿跑起来，感觉自己像个猥琐的残废。 和自己的尸体共处一室实在诡异，我先跑到衣帽间，对着镜子欣赏这身曾爱不释手的皮毛，还有这双如藏进星辰大海的圆瞳…… 真好，死了没穿到丑兮兮的老鼠蝙蝠身上。 看够了戴安的美貌，我又跑进卧室想看看手机。于铤说加班大概十二点前结束，可现在还不见人影，我难免担心。 猫咪肉垫对手机键盘来说太大了，我急得胡子都快掉了，也没按明白六位数的锁屏密码。 就在这时，房门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 于铤回来了！ 我“咣”地跳到地上，跌跌撞撞往外跑，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亲眼见证爱人面对自己离世的场面，实在太残忍。 门开了，我惊慌刹住车，靠在电视柜旁，不敢再往前。 于铤……于铤，你可千万要挺住啊！ 事实证明，于铤的确挺住了。 不仅如此，他还笑了。 他一笑，我就懵了。 不要啊！老公，你受刺激太深，失心疯了？ 好歹先给我叫辆殡仪馆的车吧！ 我焦急地喵喵叫，赶忙凑过去围着他腿转圈圈，希望上天显灵，让于铤能听懂猫语。 然而，贪心的猫没有好下场，他不仅听不懂，还抬起脚狠狠将我踹到一边。 我的脊背撞到沙发腿上，痛得冷汗直冒。 于铤站在原地，垂头看了我的尸体半晌，没嫌我丑，也没被吓到，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蹲下身，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眼皮，为死不瞑目的我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可我只觉得诡异，因为他的眼神，看不出一丝悲痛或意外。 于铤给双方父母和殡仪馆分别打了电话，声音沉重哽咽，表情却冰冷决绝，我呆立原地，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分裂。 直到他一步步走来，捏着我的后颈将我提起，语气恶劣得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养你的人都死了，你还要死皮赖脸地活多久？” 然后我炸毛了。 这似乎是戴安的应激反应，这具猫体感受到于铤的恶意，亮出了锋利的指甲。 于铤“啧”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将我扔进阳台的猫笼子里，“小畜生，你等着给她陪葬吧。” 我被摔得眼冒金星，半天没回过神。 我是不是穿到平行世界了？不然于铤怎么对我的死是这种反应？ 于铤和我是大学同学，他家庭条件不好，但人上进又聪明，学院老师都很喜欢他。 加上他那张帅气的脸，哪怕只穿简单白 T 往那一站，挺拔身姿就能吸引众多小姑娘。 我也是视觉动物，心动只在一瞬间。 更别提他偶尔因经济拮据而面露的困窘，激发了我无尽的怜爱。 鲁迅说得对，当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可爱又可怜时，就彻底沦陷了。 我们顺理成章走到一起，毕业时见过双方父母，我十几岁时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结婚，可遇见于铤，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我爸妈一高兴，顺便帮于铤解决了工作。 当时于铤有些尴尬，那家设计院正是他备考的目标，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他每天苦学到凌晨，还没等大展身手，就被我爸妈一句话搞定了。 结婚后，难免有人开玩笑说他吃软饭。 刚开始他还会冷脸，久而久之也学会了圆滑，在外人面前揽着我说：“那多谢老婆大人肯赏饭吃。” 他体贴、温柔、责任心强，最重要的是快三十岁了还没发福…… 人人都羡慕我们的婚姻，都说只有于铤这样的男人，才能让我做一辈子的小公主。 公不公主无所谓，主要是和他在一起我很安心，虽然我们之间没有那些轰轰烈烈的情节。 于铤常说，平淡是真。 我真的一直以为他很爱我——在我死去之前。 我父母来了，哭得几乎昏死过去，随后跟着殡仪馆的车将我的尸体拉走了。 我疯狂大叫，在笼子里扑腾。 我妈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她知道我把戴安当亲人。 她对于铤说：“这猫，你就留着做个念想吧，要是觉得睹物思人难熬，就送回给我们老两口……” 我亲眼看到于铤动作顿了一秒，然后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毕恭毕敬地说：“是。” 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于铤面对我爸妈，一直都礼貌又疏远，他似乎从未真正把他们当作父母。 天蒙蒙亮时，于铤又回来了。 他看着打扫干净的客厅，皱了皱鼻子，似乎嫌空气中血腥味重，又亲自重新喷了遍消毒水。 我又饿又渴，想起猫粮就流口水，于是小心翼翼地喵喵叫了两声。 我现在知道，他以前对戴安的喜爱和宠溺都是装的，因为我爱猫如命，他对猫皱下眉头我都会生气。 于铤只是用看死物的眼神看了一眼笼子里的我，便接起作响的手机。我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但看到他看清来电显示时，表情彻底放松了。 他走进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他说了句：“宝贝。” 我虽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不傻。 这么多蹊跷让我看清一个事实——我的丈夫于铤变心了，甚至可能从未爱过我。 所以我的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浑身血液凉了大半，六神无主。 我不知道命运把我的灵魂放在戴安身体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我看清于铤的真面目？还是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我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心乱如麻，我渐渐脱力，在笼子里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客厅传来两道说话声。 沙发靠背太高，我看不清人，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 还好，另一个是男人。 毕竟我还没做好现在就捉奸的准备，我只是一只小猫咪。 那人嗓音有些沙哑，他问于铤：“小染有留下什么遗言吗？” 那是谢烬的声音。 说起来，我和谢烬曾定过荒诞的娃娃亲。 谢烬比我大一岁，和我家有世交，我穿开裆裤调皮捣蛋时，没少把他气哭，哭完他还得按“绅士礼仪”给我擦鼻涕。 一直到上初中前，我都和他混在一起。 后来我青春期长痘，每天戴黑框眼镜不好意思见人。而他那张俊脸一直白嫩如豆腐，我每次见他都自惭形秽。 上高中后，他比我高一个年级，我痘印消了、个头长了、腰条细了，越来越多男生向我靠近，谢烬却从不理会。 他是学生会主席，成天板着脸装正经；我是舞蹈队队长，总带着一群不爱学习的艺术生穿着夸张水袖缺课排练。 他看不上我不懂矜持，我同情他面部神经坏死不懂笑。 最严重的一次，谢烬居高临下地问我：“戴染，你是不是就享受这种出尽风头，引得异性为你争风吃醋的感觉？” 我气得牙关打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竟这么想我！ 我明明只是学习不好，想走艺术考个好大学而已！ 成天练功比赛也很辛苦的好不好！ 那天我朝他挥了一拳，决定从此与他势不两立。 成年后我们渐渐忘却了小时候的争辩，但面对他，我总还是会有些尴尬。 此时此刻听到谢烬的声音，一股火直冲脑门。 姓谢的，你该不会跟于铤这个渣男串通一气看我笑话吧？！ 我立刻大声叫起来，声音凄厉得连我自己都害怕。 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阳台隔断门前，谢烬依旧是那副矜贵高冷的模样，一身纯黑西装更显妖孽。 他神情有些复杂地蹲下身看了看我，“戴安……我见过小染在朋友圈经常发你的照片。” 我拍了拍笼子门，谢烬很上道，立刻把我放了出来。 我实在饿坏了，直接从他脚上踩过去，奔向猫碗。 于铤愣了一下，见状走到我身边，一脸忧愁地跟谢烬说：“小染的事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连猫都忘了喂。” 他倒了些猫粮，摸着我的耳朵，“小可怜，吃吧。要健健康康的，不然你妈咪也不会安心。” 说着，于铤竟然掉了一滴眼泪。 我脊背发凉，吓得猫粮都忘了嚼。 他莫非是传说中的男莲花？ 我以为谢烬很快会走，没想到他竟和于铤相对无言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吃饱喝足，我也跳了上去，果断选择窝在谢烬身边。 谢烬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手足无措，生硬地一遍遍摸着我的脊背，猫毛掉了他满身。 于铤的表情不太好看了，他向来有些忌惮谢烬。 逢年过节，几家聚会时，年纪相仿的两人难免被比较，更何况一个是我现任丈夫，一个是我的娃娃亲对象。 于铤设计院的工作虽体面，但说到底是打工的，而谢烬和他同龄，已是律所的高级合伙人。 人比人，气死人。 “她走的时候，一定很痛。” 谢烬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只这一句，就让我眼眶湿润。 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很怕痛？ 于铤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是、是啊……我真是太后悔了，如果能早一些回来，也许就能避免这件事了。小染走了，我还不知道往后余生该怎么活。” 他演着演着好像入戏了，颓然扶住额头，“我们上周刚定了出国游，合同都签好了……她这样说走就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谢烬的动作却突然一顿，“出国？大溪地？” “对……你怎么知道？” 如果我没看错，谢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怅惘，他说：“瞎猜的。” 但我知道他不是瞎猜，因为我曾跟他说过，希望未来婚礼能在大溪地举行。 可嫁给于铤时，因日程排不开，没能成行，这是我一直的遗憾，所以多年来一直想弥补。 没想到连这种小事，谢烬都还记得。 我有点感动，又有点后悔，要是早知道他会是我死后第一个来我家怀念我的人，我就少在背后说他坏话了。 对话似乎进行不下去了，谢烬起身告辞，十分温柔地也跟我说了再见。 可临走到门口，他却突然停住。 谢烬看向鞋柜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神色犀利地问道：“戴染之前刚买了保险？” 我有个高中关系不错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工作不好找，前段时间转做保险，求到我这儿，我抹不开面子，又不差钱，就随意买了两份。 于铤的受益人是我，我的受益人是他。 是啊，我怎么忘了这茬！ 所以现在我发现他是渣男，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因我死亡换来的五十万赔偿金被他拿走？！ “啊……什么？”我看到于铤的手指急剧蜷缩，语气却装作茫然，“什么保险？” 谢烬从那堆杂物中准确抽出两沓保险协议，举到于铤面前，“你不知道？” 这气势，我真想拍手叫好。 如果我还有手的话。 于铤摇了摇头，似乎无力地扶住墙， “我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院里在赶工程，太忙了，每天日夜颠倒，进门就想睡觉，没注意到鞋柜上的东西。小染那边也有新戏开机，我俩一周都碰不了几次面。再说她那个性子你也知道，不会什么都跟我说，所以我真不知道她买了什么保险。” 我懵了，于铤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我确实不会事无巨细都告诉他，但这件事，我绝对跟他说过不止一次。 谢烬快速翻了一遍保险协议，问道：“这五十万赔偿金，你打算怎么办？” “啊？我、我一秒前才知道这件事，哪有什么打算？谢烬，你什么意思？小染刚走，你就在这跟我讨论钱的事，你今天来这到底想干什么？！” 谢烬冷冷地伸出手推了推于铤的身体，保持距离，“我就问问，你激动什么？” “我哪有激动？！你、你走吧，我累了……” 于铤脸色惨白，这时看上去倒真有几分伤心欲绝的样子。 4 可这么“累”的于铤，谢烬走后也没闲着，他洗了个澡就要出去，还特地喷了点香水。 我有种直觉，他可能是去见那个“宝贝”了。 好啊！我才死一天，你们这对狗男女就等不及了！ 甚至急到都忘了把我关进笼子里！ 我自己都没想到，对于“于铤出轨骗我”这件事，我竟能接受得这么快，还立刻从怨天尤人过渡到斗志昂扬，誓要搞垮渣男。 既然上天给我续了命，我总要做出改变，不然阎王爷都要说我窝囊。 深夜，于铤回来了，满面红光还带着酒气。 这模样要是被外人看到，肯定以为他遇到升官发财的好事。 不过也对，死老婆对他来说确实是喜事。 他一喝酒就睡得极沉。 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我蹑手蹑脚跑进卧室，叼出他裤兜里露一角的手机。 光是解锁和点进微信就费了我好大劲，猫爪都快抽筋了。 好家伙，好家伙。 这于铤在外面跟小三聊天竟然如此骚气。 真是瞎了我这双猫眼。 我忍辱负重地把他和小三的聊天记录都转发到自己账号，然后删掉转发记录，又把手机叼回原地。 看着他那张脸，我气得炸毛，实在忍不住，往后退到墙边，一个冲刺，狠狠跳到他胸口。 布偶猫体型大，戴安又嘴馋，被我喂到了十八斤。 这十八斤的重力加速度砸在他身上，滋味肯定不错，说不定第二天还会留淤青。 书名【女主猫复仇】，内容来自 「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