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雨丝最是缠绵。柳七月把鎏金鹤嘴香炉往窗棂边挪了半寸，炉中沉水香便混着潮气漫过青瓷笔搁。那支羊毫笔的紫竹笔杆上凝着细密水珠，倒映着窗纱外摇曳的芭蕉影，像谁把绿云揉碎了撒在墨池里。砚台边缘积着的宿墨突然泛起涟漪，原是檐角铜铃被风惊动，叮当声撞碎了满室寂静。

窗柩上悬着的雨珠串成帘。柳七月伸手去够那串将坠未坠的水晶链子，米白广袖滑落时露出小臂内侧的朱砂痣，恰似雪地里落着粒红珊瑚珠子。三日前插在龙泉瓶里的白木香突然开了，细碎花瓣落在她未绾的青丝间，倒比簪头的珍珠步摇更添三分颜色。这花原是半月前从后山折的枯枝，偏生在雨季发了新芽。卯时的雨脚密起来。柳七月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到黄花梨凭几，惊醒了蜷在绣墩上的玳瑁猫。那畜生碧绿瞳仁里映着窗外晃动的竹影，突然弓背对着虚空处哈气——雨幕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有她昨日别在窗缝的桃木梳，此刻正往下滴着胭脂色的水。这是用三月初三的桃花露浸过的，说是能镇宅驱邪。

香炉里爆出个火星子，正巧溅在摊开的《漱玉词》上。柳七月慌忙去掸，却见被灼穿的纸页处显出手绘的兰草图，墨色里混着金粉，分明不是她平日习的字帖。窗外芭蕉叶突然无风自动，甩落的水珠在青砖地上拼出半阙《醉花阴》，缺的那句"人比黄花瘦"竟顺着砖缝渗出墨香。辰时雨势转急。柳七月解开缠在菱花镜上的红绳，铜镜背面錾着的双鱼纹突然游动起来。镜面蒙着层水雾，隐约映出个穿蓑衣的背影，肩头落着只湿漉漉的翠鸟。她发间别着的银蝴蝶突然振翅，翼尖扫过镜面，那蓑衣客便化作青烟消散，只在镜上留下道水痕，蜿蜒如泪迹。

巳时初刻，雨帘里飘来丝笛音。柳七月推开半扇雕花窗，见回廊转角处积着滩殷红水渍，看着像打翻的胭脂盒。她腕上缠着的五色丝绦突然绷直，绦子末端的金铃铛滚进雨里，竟在青石板上敲出《雨霖铃》的调子。那滩红水随着铃音翻涌，渐渐凝成朵将开未开的山茶。午时的雨掺了细雪。柳七月往手炉添了把苏合香，忽见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罐渗出水珠。这是装松烟墨的罐子，此刻罐身缠枝莲纹竟褪成惨白，像被雨水泡发了的绢花。她伸手去扶，指尖触到罐沿时听见女子啜泣，再细听又成了雨打芭蕉的沙沙声。

未时三刻，雨丝凝成冰晶。柳七月对镜描眉时，螺子黛突然断成两截。断口处涌出靛蓝色液体，在妆台上漫成幅山水图。画中樵夫担柴过桥的模样，倒与昨日来送松炭的哑仆有七分相似。窗外竹枝突然折断，惊起只湿淋淋的麻雀，正巧撞碎琉璃灯罩，飞溅的碎片映出千万个柳七月的愁容。申时的雨泛着茶色。柳七月数到第七滴雨敲在窗沿时，茶案上的越窑盏突然自己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里浮着片青桐叶，叶脉上金线游走如小楷。她凑近细看，那些金线竟拼成"莫道不消魂"五字，吓得她失手打翻茶盏。泼在裙裾上的茶渍慢慢洇开，倒像绣娘新描的缠枝纹。

酉时暮色染雨。柳七月拨亮羊角灯时，灯罩上绘着的采莲女突然眨了眨眼。那女子腕上的金钏与她妆奁里丢了三年的那对一模一样。灯花爆开的刹那，采莲女化作纸灰飘落，落在她未做完的绣绷上，牡丹花蕊处便多了粒朱砂痣，与她臂上那点殷红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