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过,我们看过,我们爱过,我们活过。”
布拉格的天气真冷,从西西里岛的30度一下子过渡到布拉格的15度,加上我没了外套,只能在冷空气中瑟瑟发抖。
飞机上竟然有泡面吃。空哥非常友好,告诉我他去过的那些中国城市,还说他最喜欢中国。这大概是客套话,对每位旅客都说过。
一下车,满眼的绿。从飞机上就看到四方格子的绿色农田一望无际。坐车去布拉格市中心,路上也是绿树成荫。也许我在意大利干涸燥热的海边久了,这突然的绿和清新湿润的空气有种惊艳的感觉。
山洞里的爵士乐
到旅馆放好东西,已经晚上6点了。今晚既然看不到什么风景,不如去听音乐会。我在地图上搜了live music,发现布拉格古城附近有三个爵士乐俱乐部。
看到AghaRTA爵士俱乐部是在一个狭小山洞里演出,我就来了兴致。结果真没让我失望,这场爵士乐会让我觉得,捷克之旅再没有什么可以超越了,我已得到最好的。
在寒风中走了十几分钟,路上遇到两个酒鬼在打架,但两人都喝醉了,拳头也挥不动,打得晕头转向,东倒西歪,倒是好笑得很。拉扯了几下后,两人醉倒在地上,被五个警察带走了。
到了AghaRTA爵士乐俱乐部。下楼梯走入狭小的山洞,看到吧台,再下去一层是有一个小小舞台的演奏厅。舞台小到所有乐器都挤在一起,观众席小到只能预约16个座位,剩下的人就靠墙边坐着。我们像一群原始人在山洞里狂欢。
俱乐部入口,毫不起眼
山洞第一层:吧台
如愿以偿,我又订了第一排的座位,这是我离乐手最近的一次。近到什么程度?我抬起胳膊就摸得到钢琴。乐队就在我面前演出,就好像老朋友在为我独奏。他们的一颦一笑,摆动的脚,飞扬的发丝,每根手指头停留在哪个琴键、哪根弦上,我都能看到。
乐队有五人,皆是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的男人。乐器有贝斯、萨克斯、键盘、钢琴、电子琴、架子鼓、非洲鼓、砂槌、三角铁、班卓琴等。其中一人同时弹奏两架电子琴一架钢琴,手指如跳动的火苗,在不同的琴键上跳跃飞舞。
演奏音乐的人太有魅力了,浑身像散发光芒。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不是苍老,而是韵味。
山洞下一层:舞台
舞台下拥挤的听众
音乐深情处,仿佛涓涓流水从手边滑过,如一条丝巾轻柔飘在空中,如月色灯下情人挽手散步,如风拂树叶、树下光影斑驳。萨克斯悠扬深情,贝斯低沉温柔,偶尔夹杂的玻璃球碰撞一般的钢琴音,扫过三角铁的清脆遥远,摇晃砂槌发出的风吹树叶声,所有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彼此呼应。
音乐高昂处,各种乐器激烈交融,似千军万马。如千万流星从天洒落,如火山爆发,如漫山遍野开满鲜花,如世间仇恨全部消弥,只有爱浸透人心。此时架子鼓和非洲鼓为主导,敲击声在山洞顶部引起回响。萨克斯紧跟其后,钢琴也重低音配合。音乐在空气中流动,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
众人纷纷跟随节拍摆动手脚,或者忘情地闭上眼睛沉浸在音乐中摇头晃脑。一曲结束,众人欢呼,掌声雷动,山洞充满欢声笑语。
音乐会每天都有,每次都是不同的乐队。从晚上9点到12点,分上下两场,每场持续1小时,中间休息。整场音乐,没有一首曲子浪费,没有一秒钟让人产生一丝困倦。这布拉格令人沉醉的夜晚,我忘记了时间。
服务生颇有约翰列侬的感觉
墙上的海报
爵士乐起源于美国黑奴,音乐含有底层黑奴的挣扎、苦难,对快乐的向往,对自由的追寻。很亲民,可以唯美却也不缺爆发力。
听过这场演奏,我终于理解村上春树为什么痴迷爵士乐了。他的作品总是提及爵士乐,我读他的书时,也会找出他提及的音乐来听。这样,他的书不只是文字,而是有伴奏了。比如《国境以南,太阳以西》这本书提到爵士歌手Nat King Cole的《Pretend》。被无数人翻唱过的Gene Autry的《South of the Border》(当然还是原唱无法超越)。
人骨教堂
第二天,坐小火车去Kutna Hora小镇看人骨教堂。
捷克比起西欧真的荒凉落后很多,出了布拉格,就是农田。火车车窗外仿佛是麦田,比玉米矮,比水稻高,所以应该是麦田吧。趴在地上的,可能是花生,看得不是很清楚。偶尔闪过破旧稀疏的房屋,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到了小镇的火车站,下车还要走十几分钟才到镇上。一路上野草丛生,沿着乡村小路和铁路走,路上只遇到4、5个行色匆匆的人。这种荒凉感,让我从意大利的热闹里缓不过神来。仿佛轰鸣的音乐一下子被按了暂停键,热闹的剧场被关了灯,世界上的人都向你走来,却突然转入一个路口,瞬间消失不见。
还是冷,还是阴天。
走到人骨教堂,教堂入口处全是墓地,黑压压的树立在旁边,青黑色的教堂,一股肃杀气氛。
由于14世纪的黑死病和15世纪的战争,这个巴掌大的小镇竟然有3万多座坟墓。16世纪有教士把人骨慢慢搬进教堂堆成4座金字塔,由于人骨太多,干脆又做了装饰品。
进入教堂,全是人骨。成千上万的人骨,头骨、腿骨、胳膊、手指关节、脊椎、盆骨,所有骨头堆积成4座小山。排列整齐,甚至做出了好看的拱形和花边。有的头骨很大,有的很小,有的头顶有受伤的痕迹,还有的头骨嘴里放着一条蛇。
教堂的一切装饰皆为人骨。人骨做的天花板吊灯,人骨做的十字架,人骨做的灯座,形态不一的人骨被排列出各种艺术造型。
看着这堆积成山的人骨,我想到佛教有一种修行叫“白骨观”,好像是看一个人的时候,观想他是骷髅的样子。用这种方法来破除对男女之情的执念。看到一个美女,就想到她年老皮肤布满皱纹的样子,再想到她衰老死去的样子,被微生物吃掉腐烂、变成累累白骨的样子,这样想一遍,就不会再迷恋了。
守塔人
回到布拉格,继续在老城四处走,在布拉格广场吃了当地的烤香肠,看着鸽子在空中盘旋降落,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追着鸽子跑,四面是古老的中世纪建筑,有种童话世界的感觉。
离开布拉格广场,登上St Nicholas Bell Tower塔楼的顶部,俯瞰整座城市。红屋顶的房子,毛毛虫一样在市区街道蠕动的电车,蚂蚁大小的人群,远处蜿蜒的vltava河分开了老城和小城。河上几座孔桥,最著名的是charles bridge(查理大桥)。河上飘着游船,岸边的古建筑倒映在水中,一幅安宁的景象。
塔顶空间很小,有一名工作人员蜷缩在墙角的椅子上。看完风景,我准备下塔了。走了几步台阶,我突然想和工作人员说话。虽然很突兀,但我还是重新爬上来,把头探进小角落里,鼓起勇气跟他打招呼。
他是个男孩,中分短发,穿着深蓝色毛衣,蓝色牛仔裤。看到我,立刻站起来,腼腆地笑,两边脸颊因为闷热红红的,搓着手。
我问他:“你在这工作有趣吗?”
他说:“还可以。”
我问:“你每天在这里多久?”
他说:“一个月工作几天而已,每天四个小时。”
我说:“这种工作,一直一个人待在这么高这么小的塔顶,你喜欢吗?是什么感觉?”
他说:“现在还喜欢,挺安静的,我会看看窗外的风景,或者读一本书,看手机也可以。有时候旅行的人会和我搭话,就像你一样,也很有趣。我见过好多不同的人。”
我问:“那你会在这里多久?比如,几个月还是很多年?”
他说:“半年而已,之后我要去别处上大学。我现在是高中生。”
我很吃惊,他大概不到18岁吧,欧洲人完全看不出年龄。“所以算是短期实习,赚点钱交交学费,或者去旅行,对吗?”我问。
“是啊,准备去旅行!”他说。
我和他告别,心里一直惊叹。真好啊,高中就可以打工赚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有这么酷的工作:守塔人。这种生活真幸福,我怎么明白的那么晚呢。
约翰列侬墙
过了查理大桥,避开主干道上的游客,来到了John Lennon wall(披头士主唱约翰列侬)。约翰列侬死后民众为了纪念他,在墙上涂鸦作画,签名留言。结果涂鸦和签名越来越多,就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墙,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来纪念列侬。小野洋子和查尔斯王子也都来过。
我来到列侬墙,看着墙上列侬的头像,仔细读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在墙上的留言。
有人写:“请爱我,请原谅我。”
有人写:“爱是盲人唯一看得见的颜色。”
有人写:“一个人做梦只是梦,一群人做梦就是现实。”
有人写:“如果他们不让我们做梦,我们就不让他们睡着。”
有人写:“我们来过,我们看过,我们爱过,我们活过。”
有人写:“明天也许下雨,可是今天我要跟随太阳。”
有人写:“你所需要的只是爱。All you need is 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有人写:“If you want to fly, give up everything that weighs you down."
有人写:"imagine all the people living life in peace."
墙上大大的涂鸦“Hopes”(希望)。
我热泪盈眶,但忍住了没哭。附近有个小店在卖列侬纪念品,我看有卖衣服的,就买了一件黑色套头衫,上面写着"the lennon wall”,印着一些列侬墙的涂鸦。
上次说到,我唯一的外套没了,在布拉格冻得瑟瑟发抖。穿上列侬的外套,我终于暖和了。于是,问店员借了只笔,也去墙上留个言。
我在列侬头像下面写上“lennon 给了我温暖。9/17/2022,猴面包的树”。一语双关,他的确给我很多温暖,他的音乐,他的纪念衫。但许久不写字,“暖”写错了,右边写成了“爱”。索性不改了,“爱”更有寓意,毕竟列侬有首歌是"All you need is Love"。
离开这里,再去山顶,看落日直到街灯又亮起。夜晚归来,桥边流浪艺人在打鼓,不远处有人拉大提琴。水中光影微微波动,美轮美奂。
走近水边,触碰河水,光影散开,如梦惊醒。想起一个人说的话:“我触碰什么,什么就破碎”。以前我没能理解,现在我似乎明白了。
晚安,布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