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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大夫之乱与一驾之役——内忧外患的郑国

周灵王九年(前563年)十月十四,因为之前与以执政当国子驷(公子騑)为首的‘七穆集团’(郑穆公后裔、掌握郑国主要权力的贵

周灵王九年(前563年)十月十四,因为之前与以执政当国子驷(公子騑)为首的‘七穆集团’(郑穆公后裔、掌握郑国主要权力的贵族集团)所爆发的不可调和矛盾,郑国大夫尉止、司臣、堵女父、侯晋、子师仆等五人趁着当国子驷、司马子国(公子发)、司空子耳(公孙辄)等人在西宫朝堂上举行朝议之时,突然发动政变,率私兵攻入西宫,将子驷、子国、子耳杀死在朝堂之上。

攻杀了子驷三人后,尉止等人又劫持了国君郑简公,再率军退守北宫,意图控制国君、以国君的名义更改六卿的人选、最终掌握郑国的控制权。

但尉止等人发动的政变,在子国之子公孙侨(子产)、子驷之子公孙夏(子西)、子耳之子良霄(伯有)、执政六卿中的令正子蟜(公孙虿)、少正子展(公孙舍之)等人组织的反攻下一败涂地,北宫被七穆集团的私兵攻克,郑简公也被安全救出。

在随后的混战中,尉止和子师仆被当场格杀,侯晋、堵女父、司臣分别逃亡到晋国、齐国;尉氏、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家族留在郑国的成员均以‘参与叛乱’的罪名全部诛杀;五家的财产、土地、领民也都被七穆集团瓜分殆尽。

而叛乱被平定后,在重新进行的朝堂人事调整中,原任六卿中的司徒子孔(公子嘉)成为郑国新任执政当国,令正子蟜(公孙虿)成为次卿司马,少正子展(公孙舍之)升任司空;而因子驷、子国、子耳被杀空出来的三个卿位,分别属于新任司空子西(公孙夏)、新任令正子张(公孙黑肱)、少正良霄(伯有)。

随着尉止之乱的被平定、以及朝堂执政六卿之位的重建,郑国国内的乱局和危机也暂时平息了下来;但内乱虽止,外患未除——晋国(以及诸侯联盟)的大军目前可还在郑国境内的虎牢驻扎,对国都新郑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兵攻击新郑、讨伐郑国的行动。

为求国家社稷的安宁,子孔就任新一任郑国当国之后,就立即向虎牢派出使者,主动向晋国求和,同时向诸侯盟主晋悼公献出了大量的财帛和物资,以为郑、晋此次和议的诚心;而另一面,子孔又紧急向(现在的)盟友楚国求援,希望楚共王能赶紧派出援军北上援助盟友(郑国)。

晋悼公和晋国执政中军将智罃这一次出兵郑国的目的,本来就是以‘伐郑’作为手段,来引诱楚军北上援郑,从而达到‘疲楚、耗楚’战略目标(即后世有名的‘三驾之役’);因此,晋悼公并没有刻意地去为难郑国,在郑国的使者来到虎牢、并提出了请和的要求后,晋悼公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郑国的和议之请。

得知晋军方面同意议和的消息后,子孔欣喜不已,于是亲奉郑简公前往亳城(河南偃师以西)去‘慰劳’南下来到郑国境内的晋军,同时让郑简公以国君的身份参拜晋悼公,与晋国正式达成了和议。

而为了更加刺激楚国方面,晋悼公在与郑简公会面并达成和议后,就下令让驻军郑国的晋军稍稍后退一些,并在给军队的命令中使用了“戍守郑虎牢”这样的字样。

《左传》对此解释是——‘(虎牢)不是郑国的国土而这样做记载,就是说晋国将要(把虎牢)还给郑国了。’

与此同时,郑国向楚国求援的使者才刚刚到达楚国境内,楚共王得知晋军再一次南下伐郑的急报后,不顾楚国已经被晋国拖得疲态尽显的虚弱国力和军力,当即让令尹子囊再率大军北上,去救援盟友郑国。

周灵王九年(前563年)十一月,得知楚军果然按预想中的那样,出兵北上救援郑国的消息后,智罃立即率领着诸侯联军绕过了新郑,南下直抵阳陵(今河南某地,属郑国境内),摆出了和楚军进行正面对峙的作战姿态。楚军主帅子囊也不甘示弱,咬着牙带领楚军步步紧逼,准备和晋军再好好地干一架。

智罃所制定的‘疲楚’战略目标,主要是用虚张声势的进军来不停地促使楚军从本土到中原地区的来回奔波、疲于奔命,使其在无休止的行军过程中白白地消耗士卒的锐气和实力已经下降很大的军力,而与楚军进行正面对抗,并不是智罃目前的第一选择。

因此,当智罃看到子囊率领的楚军死顶着己方的阵营不退兵、还摆出了一副决战架势时,便想顺势带领联军暂时后撤,避开楚军的第一波锋芒,等将楚军的锐气消耗得差不多后,再行下一步的疲楚计划。

而为了说服随自己出征的联军诸将佐,智罃对他们耐心解释,说楚军这次来就是要和联军正面作战,以挽回当年鄢陵败阵所失去的颜面。如果我军暂时避战,那么楚军必然认为我们有所畏惧,一定会更加骄狂。敌人越骄狂,我们将来取胜的机会就越大;到时候,我们再与楚军进行接战,胜算的机会肯定大得多。

但智罃深谋远虑的话,却没能说服一同出征的晋下军将栾黡(栾书的嫡子);栾黡年轻气盛、傲慢轻狂,自认为是晋国的第一勇士,要是还没和楚军见面就窝囊地撤退,这简直就是对晋国、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于是,栾黡毫不客气地顶撞了主帅荀罃,说智罃这是胆怯避战,故意让楚军占据上风,要是不战而退、一箭不发就逃离了战场,就是晋国的国耻!功业未成而再增添耻辱,自己还不如战死算了!如果主帅愿意撤退,那你就退兵好了,我栾黡是一定要独自率领着下军继续前进的!

对栾黡这种不服军令、准备单独进军的违命做法,智罃大为恼怒光火,几乎就要赌气地让他一个人进军算了;但智罃又担心栾黡孤军深入后,极有可能被楚军以优势兵力所包围击溃,到时候自己再率军前去救援恐怕也来不及了。

因此,身为全军主帅的智罃在短暂思考之后决定改变之前的计划,率全军南移,到颍水的北岸扎营,抵近楚军营垒,继续与楚军对峙。

三十年前,晋楚邲之战时,晋军主帅荀林父(智罃的伯父)也是与时任中军佐先縠发生了撤军与进军行动不一的激烈争执,导致先榖单独率军渡过黄河,与楚军对峙;而荀林父在犹豫半晌之后,才率其余各军赶上先縠,勉强达成了作战前的部署。

但将帅之间的矛盾已经造成了晋军作战思想产生严重分歧,因此在随后的对战中,晋军再也没能恢复团结统一的作战态势,最终被楚军击败,几乎导致晋国霸业的中衰(巧合的是,智罃就是在这场战争中被楚军所俘获、后来还在楚国当了几年‘楚囚’的)。

三十余年后,情景几乎重演,栾黡也如同当年的先縠一样,想要单独率军出击,以维护自己‘晋国勇士’的颜面;关键时刻,智罃展示出了比其伯父(荀林父)更加优秀的高超政治素质和深远战场经验见识,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没等栾黡单独出兵就立即改变行动计划,亲自率军南下,以此堵住了栾黡想要用“维护国家颜面”的理由而行‘藐视主帅军令、脱离战场管辖’之实的行动之路。

周灵王九年(前563年)十一月十六,智罃率军到达了颍水北岸,和南岸的楚军隔河相望,相互对峙;此时,不甘心受制的栾黡又想单独率军渡河与楚军接战,但智罃以远超其伯父在邲之战时的魄力与治军手腕,强硬地给全军(就是针对栾黡)下达了军令:

“未有主帅号令,不得前进与楚军接战,违令者军法从事!”

面对如此强势的主帅,头铁程度比不上先榖的栾黡只得放弃了单独进军的打算,而是听从主帅智罃的号令,与其他各军一起共同御敌。

因为荀罃的强势和远见,以晋军为首的诸侯联军才幸运地避免了‘邲之战’时将佐不和、各自为政导致的不利局面,能够齐心协力地隔着颍水与楚军对峙,大致保持了战场上的主动权,没有让对面的楚军有可乘之机。

而颍水南岸的楚军主帅子曩曾几次制定了偷袭联军大营的作战计划,都因联军方面防守严密、营垒稳固,找不到可以攻击的机会,最后被迫放弃了强行进攻的打算。

就在晋楚两军隔颍水进行对峙之时,两面骑墙的郑国又开始不安分了——新任司马子蟜经过对颍水边的晋国联军动向仔细观察后,发觉智罃所指挥的联军没有要与楚军直接进行交战的意图,而是有意地在避开楚军。

于是,子蟜便对当国子孔建议说:

“颍水边的各诸侯国军队,已经在整顿车驾行装,恐怕是要从郑国退兵了;因此我料定联军一定不想和楚军进行作战。现在我们郑国是顺从于晋国的话联军会撤兵,不顺从晋国的话联军也会退兵,那么我们还需要和晋国保持和议么?

而且只要晋国一退兵,颍水南岸的楚军马上就会趁势北上,包围新郑,以迫使我们重新归附于楚国。既然这样,我们不如直接就和楚国进行议和,达成盟约;而晋军撤退之后,楚军也将撤回国去,我们郑国的全宗庙社稷就可以保全了。”

子蟜的建议,被子孔给拿到朝堂上进行了公开的讨论,而郑国的卿士大夫们大都赞同子蟜的意见;于是,在郑、晋两国达成和议还不到一个月后,子孔就趁着晋国联军还在颍水之滨和楚军对峙、没来得及对郑国采取进一步行动前,偷偷遣使出城,趁着夜色躲过了晋军监视新郑的岗哨,渡过颍水与楚军主帅子曩私下里缔结了新的‘郑、楚盟约’。

但子孔谋事不密(或者说根本就瞒不住),郑国私下与楚国结盟的消息,很快就被颍水北岸的晋军所得知。这一下,力主开战的栾黡更有理由发飙了,于是他便怒气冲冲地找到主帅智罃,想要以此为借口,调头回军攻打郑国。

智罃却比年轻气盛的栾黡看得更长远,他在得知郑国已经偷偷和楚国结盟后,认为目前联军在颍水前线与楚军主力进行对峙,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去伐郑;要是一意孤行进行伐郑之役的话,也只能出动一小部分兵力。

一旦决定伐郑,那么楚军也必定分兵来援,晋军将两面作战(新郑城下和颍水河畔)。并且,此次晋军出兵已经深入郑国境内,用兵时间拖得太久、后勤补给线太长,没有把握开战后一定就能够击败楚、郑联军。

而如果不能快速取胜的话,其他的诸侯盟国不但会私下取笑晋国,搞不好还会生出背弃盟约、与楚国结盟的心思(晋国目前盟友行列中的齐国,就绝对有这个潜在意识);要是真的到了这个局面下,自己当初与国君(晋悼公)所谋划的‘疲楚、耗楚’、恢复晋国霸业的计划,也将遭到严重地破坏。

现在的情况,是楚军已经被晋国‘伐郑疲楚’战略所成功调动,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实施救援郑国的军事行动,其间楚军的物资、人员消耗比晋军方面要大多了;不论郑国是否背盟,晋国的“疲兵耗楚计划其实’已基本实现,没必要再节外生枝了。

至于郑国这一次弃盟投楚的做法,智罃认为他们郑国的执政者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来有机会再选择好时机、压制郑国重新归附晋国就是了;而且郑国这么做,在客观上反倒更加有利于晋国的“疲楚、耗楚”战略,使楚军的军需物资消耗更加庞大。

于是智罃拦住了即将愤而出兵的栾黡,然后再对其他出兵的诸侯盟国将佐们解释说:

“此次楚军倾巢而来,我军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因此郑国的安全也不能完全保证;郑国君臣这一次之所以这么做(和楚国私下结盟),只是为了保全他们国家的社稷而已,其实有什么罪呢?如果因为郑国背盟我们就出兵讨伐他们,一定会把郑国彻底推向楚国的一方;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把怨恨干脆推到楚国的身上。

我军如果回军伐郑,则楚军一定会施以援手,胜负还未可知;万一作战失利的话,楚国就将因此而扩张势力。既然没有获取胜利的把握,那我们还不如就此主动撤兵,等回国后各自准备妥当,再行用兵郑国不迟。”

既然统帅都这么说了,那大家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其他诸侯其实也不想和楚军死磕,那样即使最终获胜也会损失巨大);当年的十一月二十四,驻在颍水北岸的联军开始撤军回国,脱离和对岸楚军的战场接触。

但即使是听从智罃的军令,从颍水撤兵回国了,但栾黡始终不能平息心中的怒气,因此再三向智罃提出请求,一定要出兵教训一下背盟的郑国,以发泄胸中的愤怒。

智罃也怕再阻挡栾黡会导致他暴怒之下不顾一切私自出兵乱杀一气,因此在权衡之后同意了他的意见,让他率领晋下军在回军途中大大地劫掠了郑国的北鄙一番,总算发泄了心中的怒火;之后,智罃才率联军返回了虎牢大本营;而这个时候,晋悼公和智罃也不再提将虎牢还给郑国之事了。

晋军从颍水北岸主动撤军之后,南岸的楚军主帅子曩得报后自认为已经压过了老对手一头,并重新将郑国收伏于楚国势力范围中,此次出兵的目的也已达到;于是,子曩也顺势退兵回国。

这一次的晋楚对峙,并没有在战场上进行实际的交锋,因智罃的主动退兵而草草地结束。晋国联军刚出兵时,因为下军将栾黡不服军令、想要强行出动下军而导致联军在军事行动中稍显被动。

但联军主帅智罃以极其出色的军事策略、及强硬的治军手段,将联军内的不安定因素给压制在可控范围内,所以晋国联军还能保持作战的主动权,在和楚军的对峙中进退自如,对楚军的‘疲兵、消耗计划’也基本上实现,为接下来将要继续进行的‘疲楚、耗楚’战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而此次晋、楚两军在颍水两岸的对峙,就是智罃和晋悼公在之前所策划的“三驾疲楚”战略计划中的‘一驾之役’。

下一篇文章继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