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滴漏声第三回惊动纱帘时，屠丽腕间的银铃铛正巧滚进青玉镇纸的凹槽里。窗棂外漏进的春风带着槐花甜味，掀得案头半卷《山居图》哗啦啦翻动，露出夹在画轴里的半片孔雀翎。这翎毛是上巳节从后山拾的，靛蓝的虹彩里掺着金丝，倒与她今日裙摆上绣的夕雾花暗合了七分。

怀里的卷毛犬突然蹬了下腿，肉爪子在蓝绿绸缎上按出几朵梅花印。屠丽伸手去够矮几上的缠枝玛瑙碟，指尖刚碰到渍了蜜的樱桃，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昨日插在龙泉瓶里的棠梨花应声而落，花瓣正巧盖住画中樵夫担柴的草鞋——那鞋头破洞处，倒与她上个月在溪边浣纱时勾破的裙角有几分相似。屏风后的熏笼腾起缕青烟，屠丽发梢垂落的珍珠坠子晃碎了菱花镜里的倒影。镜中那幅《松鹤延年图》的留白处，不知何时洇开了团墨渍，细看竟像她养在廊下的白猫蜷睡的姿势。怀中小狗突然冲着镜面呜呜低吠，惊得她腕上银钏磕到黄杨木梳妆匣，震开了底层暗格里的半盒螺子黛。

午后的阳光斜穿过琉璃窗，将蓝绿裙裾上的缠枝纹映在青砖地。屠丽弯腰拾簪时，裙摆扫过博古架底层的紫檀匣，匣缝里突然飘出片泛黄的纸笺。这是去年重阳埋在桂树下的祈愿笺，当时墨迹分明写着"岁岁常康健"，眼下却成了"夜夜抱玉暖"，字迹倒与屏风上提的瘦金体诗跋如出一辙。小狗的尾巴扫过案头笔洗，溅起的水珠在宣纸上漫成个猫儿脸。屠丽取帕子擦拭时，瞥见砚池里未干的松烟墨泛着奇异的蓝光。这是用谷雨那日接的天泉水研的墨，彼时廊下燕子正衔泥，如今墨色里竟混进了燕巢的草屑，在纸上游走如蝌蚪文。

暮色染上画屏时，屠丽腕间的银铃又响了七声。她起身去添灯油，裙摆拂过湘妃竹榻，惊醒了睡在榻下的白猫。那畜生碧绿瞳仁里映着窗外晃动的竹影，突然弓背对着虚空处哈气——分明只有她午后别在帐钩上的桃木剑，此刻剑穗正往下滴着琥珀色的松脂。夜风卷着槐花瓣扑进轩窗，屠丽怀中的小狗突然挣脱，肉爪子踩过青玉笔搁跃上琴案。焦尾琴的七弦无风自颤，震得琴轸上系的五彩流苏簌簌摇动。她伸手去拢琴弦，指尖触到冰凉的丝弦时，忽见琴身断纹处渗出朱砂色的液滴，在桐木上漫成朵半开的山茶。

烛火爆出个灯花，将屠丽鬓边的珍珠坠子映成暖金色。菱花镜里那幅《松鹤延年图》的墨渍突然游动起来，化作白猫跃出镜面，惊得案头笔洗中的清水泛起涟漪。小狗追着猫影窜过博古架，撞翻了盛着西域葡萄的琉璃盏，紫红的浆汁在青砖地上淌成道蜿蜒的小溪。子夜更鼓声传来时，屠丽正俯身捡拾滚落的珍珠。蓝绿裙摆扫过泼洒的葡萄汁，竟将绸缎染出暮霭般的紫晕。她发间的银步摇晃得厉害，珠光投在粉墙上，映出个怀抱玉兔的剪影——那影子抬手理鬓时，腕间金钏与她妆奁里那对缠丝镯子倒有九分相似。

寅时初刻，露水凝上窗纱。屠丽怀中小狗的呼噜声惊醒了梁间乳燕，雏鸟扑棱翅膀时抖落的绒毛正巧落在未干的画作上。她伸手去拂，指尖却沾了片带着体温的雀羽，羽根处还粘着半粒未消化的樱桃核。晨光穿透琉璃窗的刹那，蓝绿裙裾上的夕雾花纹突然活了似的舒展叶片，花心处渗出蜜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