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玻璃幕墙总是比别处先结霜。我见过新来的实习生用指甲在玻璃上画笑脸，也见过资深主管对着倒影整理领带时忽然红了眼眶。这座城市最锋利的棱角都藏在写字楼里，像被切割成方块的阳光，明明照得见尘埃，却照不亮人心。

林姐的工位永远摆着三支不同色号的口红。当她踩着细高跟经过走廊，空气里会飘来若有似无的苦橙香。我们都看见过她将报表摔在实习生脸上的模样，却没人知道她会在午休时躲在楼梯间抹眼泪。直到某个加班的雨夜，她握着冷掉的咖啡突然说："我嫉妒新来的总监，就像五年前别人嫉妒我。"

人总是先被藤蔓缠住双脚，才看清自己亲手埋下的种子。那些扎进血肉的刺，起初不过是一粒轻飘飘的嫉妒，是被敷衍后的不甘，是看见别人捷足先登时的刺痛。就像老城区墙根下新长的青苔，潮湿的怨怼在暗处悄然滋生，直到某天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被染成了墨绿色。

母亲总说我像她年轻时的镜子。去年除夕守岁时，她突然盯着电视里的家庭剧说："你十岁那年打碎花瓶，我说要打你，其实是气自己没教好你。"窗外的烟花在她浑浊的眼底炸开，我才惊觉那些年的冷战早就在彼此心里结成了盐柱，而我们都在等待对方先伸手触碰。

痛苦是月光下的裁缝，总在夜深人静时拆解我们的针脚。朋友曾给我看过她写了七年的日记，字迹从工整到潦草，纸张从挺括到卷边。最新那页只写着："祝贺她升职，是真的。"墨迹在最后三个字上晕开，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原来释然不是突然降临的甘霖，而是经年累月冲刷出的河道。

深秋的竹林会发出细碎的爆裂声，那是竹节在挣脱旧衣。植物学家说竹子开花意味着死亡，却不说每片新叶都在替老枝呼吸。我们总以为改变是撕掉蜕下的皮，其实不过是学会与影子共处。就像山涧的鹅卵石，要经历多少冲刷才能懂得，棱角不是被磨平，而是化作了守护流水的弧度。

上周经过老城区，发现那堵长满青苔的墙被画上了彩虹。几个中学生正在拍照，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苔藓依旧在砖缝里生长，只是这次，阳光正斜斜地穿过她们扬起的发梢。原来世界从不需要我们变成另一个人，当痛楚沉淀成脚下的泥土，自会有新芽从裂缝里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