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雨天,妈妈牵着我的手站在王叔叔家门口。那年我五岁,刚被亲生父亲像丢垃圾一样抛弃。"小雨,这是王叔叔,以后就是你的新爸爸了。"妈妈蹲下来整理我被雨水打湿的衣领,声音比雨丝还轻。我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皮肤黝黑,手掌宽厚,工作服上沾着水泥渍。他蹲下身时,膝盖发出"咔"的声响。
"小雨是吧?"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叔叔给你做了个小板凳。"那只粗糙的大手里,躺着一个手工木凳,凳面上歪歪扭扭刻着一朵小花。后来我才知道,他连夜跟工友学了三天木工。我的亲生父亲是银行经理,西装革履,却从未给我做过任何玩具。离婚原因很简单——妈妈生我时大出血切除子宫,再也生不出儿子。
搬进王叔叔家的第一晚,我缩在墙角不肯睡。他默默在床边打了地铺,鼾声如雷却让我莫名安心。半夜我踢被子,朦胧中看见他轻手轻脚给我掖被角,月光下他残缺的小指格外显眼——后来才知道是工伤截掉的。妈妈总说:"你王叔是根木头。"确实,他话少得像怕浪费口水。但每周五我放学时,校门口总会出现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烤红薯。那是他趁午休骑车四十分钟买来的。
初二那年冬天,我发高烧到39度。当时妈妈在外地照顾生病的外婆,王叔背着我狂奔三公里去医院。护士扎针时我哭闹,他急得把胳膊伸过来:"闺女,疼就咬叔叔。"我闻到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汗味,突然想起亲生父亲身上永远只有冷冽的古龙水香。妈妈是在我中考那年走的。胃癌晚期,从确诊到离世只有三个月。葬礼上王叔一滴泪没掉,只是整夜整夜坐在妈妈缝纫机前抽烟。直到有天我半夜起来,听见压抑的呜咽从厨房传来。
第二天清晨,餐桌上依旧摆着热豆浆和油条。他眼睛通红:"小雨,吃饭。"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他第一次喝醉,举着通知书满院子跑,逢人就说:"我闺女!重点大学!"邻居笑他:"老王,又不是亲生的。"他立刻沉下脸:"再胡说撕烂你的嘴!"
大三时老家拆迁,王叔分到两套房。我劝他卖一套养老,他转头就把大户型过户到我名下:"以后结婚用。"第一次带男友回家,他紧张得打翻酱油瓶。男友走后,他搓着手问:"那小子...对你好不?"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偷偷抹了下眼睛。谈婚论嫁时,他只要了3.8万彩礼,转头却给我卡里打了50万:"咱家陪嫁不能寒碜。"未婚夫家惊得说不出话。
婚礼前夜,他敲开我房门,手里攥着张银行卡。"小雨,这里有45万。"他喉结滚动,"爸就一个念想...将来孩子,能不能有一个随我姓?"那张皱巴巴的卡上还沾着水泥粉,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给我做的那个小木凳。这个用半辈子爱我的男人,此刻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爸,"我抱住他佝偻的身躯,感受他僵硬的脊背,"您外孙当然要跟您姓。"他浑身颤抖起来,我肩头很快湿了一片。这个曾徒手接住坠楼工人的硬汉,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婚礼上,当司仪说"请新娘父亲致辞"时,他站在话筒前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憋出一句:"我闺女...以后好好的。"
全场掌声雷动中,我看见最后一排有个熟悉的身影——我的亲生父亲。他西装笔挺,却比穿着廉价西装的王叔苍老许多。敬酒时,王叔偷偷问我:"要不要去给你生父敬杯酒?"我挽住他的胳膊:"爸,今天我只认您一个父亲。"他耳朵尖都红了,小声嘀咕:"这丫头..."
如今我的儿子王小阳已经三岁,最爱骑在外公脖子上逛工地。王叔总指着钢筋水泥说:"看,外公盖的大楼!"某个周末,我看见阳阳踮脚给睡着的王叔盖毯子,小手轻轻拍着他花白的头发:"外公乖..."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这一老一小身上。我突然明白,有些爱不需要血缘,它像混凝土里的钢筋,沉默却撑起整座人生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