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营着一家纸扎店，本想给假千金积攒功德，哪晓得她竟在半夜跑去挖人家的坟。 功德瞬间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 城隍没好气地嘟囔：「你去挖坟，就不知道把脸遮一下？」 假千金无奈叹气：「我遮啦！盖住了坟里人的脸。」 白无常指着我店里泡的蛇酒，险些气晕过去：「你居然把九云山的山神给泡进酒里了？」 我顿时眼前一黑，心里头直犯嘀咕，这姐妹关系怕是得断了。 1 白无常急得像屁股着了火，风风火火找上门来的时候，宋月棠正埋头苦记美食烹饪一百零八道。 城隍钟不韫瞧见我墙边架子上摆放的东西，顿时手掐人中，好悬才没把眼白全翻上去。 我把扎好的纸人搁在一旁，微微扬起下巴，询问发生了何事。 钟不韫没好气地指着宋月棠：「宋小姐，昨晚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哪儿去了？」 宋月棠动作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呀？」这屋里好像就我被蒙在鼓里，只能听着他们打哑谜。 「许宵，你可得管管你妹妹！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挖人家坟！还是九云山的坟，整整二十四座，那山都被挖得坑坑洼洼！」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山里的地鼠成精了呢！」 「你挖坟咋不知道把脸盖住？」 「我盖了呀！盖住他脸了。」宋月棠一脸无辜。 白无常也扶着门槛缓缓站起身，指着我架子上泡的蛇酒，抹了把泪：「你把九云山的山神给泡酒了？」 啥？ 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那清澈浓香的酒坛里，泡着一条翠绿色的小巴蛇。 那蛇双眼紧闭，盘成一团，许是还没腌透，时不时从鼻子里冒出一串气泡。 虽死犹有一丝生气。 「大人，你妹妹把山神泡了，还害得九云山的孤魂野鬼跑到阎王那儿告状。大晚上睡得好好的，家却被刨了，这事儿你管不管？」 白无常扯出一方手帕，擤了个鼻涕泡，可怜巴巴地盯着我。 我顿时两眼一黑，心里直冒火，这姐妹关系不要也罢。 宋月棠本是文殊菩萨座下的龙女，下凡历劫成了将军府的嫡女。虽说她是宋家捡回去的，可远比我这个真千金孝顺。 我也是为了帮她，才开了这家纸扎店来积攒功德。 可经她这一夜折腾，功德全没了。 「你去挖坟干啥？」怪不得昨晚她用过晚膳，就扛着锄头早早出门了。 宋月棠合上书本，心虚地躲在我身后：「宵宵，这真的是山神？」 「可身为山神，怎能强娶民女？」 经过我一番询问，她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霍长春有个远房表妹，前来投奔途中经过九云山后就失踪了。 霍家报了官，还带人去寻找，可至今毫无消息。 甚至他们发现，这半年里，一共有十个刚成年的姑娘在山里失踪。 周围村庄都传言，山里出了个邪神，那些失踪的姑娘都成了邪神的妻子。 宋月棠前几日做梦，听到一个声音让她去救人。 那声音只说了个大概方位，她又不熟悉山里环境，就拿着锄头这儿挖挖，那儿挖挖。 直到挖到最后一个坑，揪出一条半死不活的小巴蛇。 那蛇一见到她，就吐着蛇信喊她阿姐。 宋月棠以为是妖怪，一锄头就把它打晕，还叫上霍长春一起拖了回来。 又听说蛇怕雄黄，她就从酒楼买了坛雄黄酒，把蛇泡了进去。 白无常的腿抖得像面条：「它是山神，当然会说话！」 「你还拿雄黄泡它！这一泡，怕是把它的修为都泡散了！」 我赶紧过去打开盖子，把小巴蛇捞了出来。 书名【纸扎店奇事】，内容来自 「纸糊」。2 小巴蛇瘫在地上，像根软趴趴的麻绳，可怜兮兮的。 过了半晌，它“yue”的一声，吐出一口雄黄酒。 迷迷糊糊的双眼慢慢睁开，蛇头微微转动，冲着宋月棠脆生生喊了声：「阿姐。」 宋月棠有些尴尬地回应：「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睡在坑里，还埋得那么深。」 钟不韫点头哈腰地跟小巴蛇说好话：「你别怪宋小姐，最近开春了，她脑子有点糊涂。」 我蹲在小巴蛇身旁，手指轻轻点着，一直到它七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不怪月棠，它的神格和内丹都没了。」 也就是说，小巴蛇现在真就只是一条会说话的蛇。 顶多比其他蛇多点灵性。 白无常挤开钟不韫，眼睛瞪得快凸出来了：「怎么可能？我最近没听说九云山的山神换人了呀！」 小巴蛇缓过神来，亲热地冲着宋月棠甩甩尾巴：「阿姐，你真来救我了！」 「是你托梦给我让我救你？」宋月棠一愣：「可我不是你阿姐。」 「你就是我阿姐，就算你换了模样，我也能闻出你身上的味道。」 「你说让我在九云山乖乖待着，日后会来寻我，我就乖乖在九云山做山神。」 我绞尽脑汁，也不记得龙女有个弟弟。 倒是…… 我想起来了！ 她没有弟弟，却有只坐骑！ 可那坐骑分明是条螣蛇！ 千年前，我曾见过龙女站在螣蛇之首，二者并肩作战，配合默契。 后来，因为我被镇压，龙女看守我，那螣蛇就没了踪影。 原来是谋了个山神的职位，上任去了。 神佛就是麻烦，法力那么高强，却懒得走路，动不动就人手一只宠物。 我还见过猴子骑龙、狐狸骑鸟…… 呵，你骑我，我骑你，乱得很。 宋月棠小心翼翼地用鞋尖挑开小巴蛇：「我爹娘就我和宵宵两个孩子，家里也没多少钱，可分不了你一份。」 「而且他们都是人，生不出一条蛇来。」 她那表情，分明就是怕小巴蛇来分家产，让它别靠近。 我额头上青筋跳了跳，问白无常九云山失踪的那十个姑娘的魂魄有没有勾到。 白无常摇摇头：「九云山有山神庇佑，要是有无故枉死的，山神会召唤我们去锁魂。」 「可已经很久，我们没收到山神的召唤了。」 小巴蛇被宋月棠拒绝后，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我也不清楚，半年前，有个穿黑衣的人找到我，问我想不想救阿姐。他说，阿姐被鬼帝劫持了。」 知道我身份的白无常和钟不韫，齐刷刷看向我。 「作为交换，他要我交出神格和内丹。失去这些后，我就陷入了昏睡。」 「前些日子，我感觉身上压得慌，就随便托梦给个凡人，想让他救我。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阿姐了！」 宋月棠小声嘀咕：「埋了那么深，能不压得慌嘛。」 「那人果然没骗我！我找到阿姐了！」小巴蛇兴奋地晃动脑袋。 我怀疑是雄黄酒把它泡傻了。 书名【纸扎店奇事】，内容来自 「纸糊」。3 那个神秘人骗走了它的神格和内丹，肯定重新选了个山神，只不过，可能是个邪神。 白无常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一变，急匆匆冲回了地府。 小巴蛇名叫少御，已经一千三百岁了。 螣蛇要三千岁才成年，也就是说，他现在还是个孩子。 宋月棠惋惜地合上菜谱，抄录的一道蛇肉打边炉的菜谱被扔到一旁。 她坚决不承认有个弟弟，一心要守护宋家那点微薄的家产。 知道少御的身份后，自然不能再把他泡蛇酒了。 我给他选了盆发财树，让他盘在上面。 霍长春过来，看到酒里没蛇了，还打算叫上宋月棠再去九云山挖一条。 我问他找到表妹了没。 他叹了口气：「我爹带人去搜山了，可九云山里山势险要，连猎户都不敢深入。听说有走夜路的人，在里面看到不少穿铠甲的士兵。」 「我怀疑有人在里面练兵，说不定想篡位呢。」 霍长春用手指指天，压低声音说：「那些皇子看着没什么本事，谁知道心里藏着什么心思。」 我白了他一眼，把他脑袋推开：「放心吧，新的紫微星还没出现，这个皇上还能做几年。」 乱世出枭雄。 而新的枭雄，就是霍长春。 可他现在还整天跟在宋月棠身后，追妻之路还长着呢。 入夜后，白无常嘴上顶着泡又冒了出来。 他着急地抓了抓头发：「大人，这事儿又得……」 「又得麻烦我了？」我头也不抬，只顾扎纸人：「不干！啥都让我干，你们干什么？要不我去坐阎王的位置？」 「不行，我也不想坐。阎王年纪不大，都已经秃了头。这职位，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白无常尴尬地挠挠头：「那小巴蛇叫少御，曾是文殊菩萨座下龙女的坐骑，而龙女转世后就是宋小姐……」 亲戚关系太多就是麻烦！ 他就笃定我不会不管宋月棠，见我眉头紧皱，但没有拒绝，便大着胆子继续说：「少御被骗着献出了神格和内丹，我刚才想进九云山打听情况。」 「可走到深处，被一层结界给弹了出来。」 「大人，要是九云山被邪神占据，里面肯定藏着不止十个姑娘的魂魄，说不定更多。这可是一件大功德！」 大功德…… 白无常算是抓住了我的要害，我确实没法拒绝。 宋月棠挖了那么多坟，把我给她攒的功德都快败光了，我正缺功德呢。 「我接下这事儿，但……我要知道和龙女有关系的人还有谁？」我得赶紧给她断干净这些关系！ 白无常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天亮时分，我交代钟不韫帮我看店，准备自己去九云山一趟。 人还没走出店门。 宋月棠就急匆匆闯了进来：「姐姐！霍世子不见了！」 4 「昨晚，我又听到一个声音，叫我去九云山，我迷迷糊糊就走了一路。霍世子来送夜宵，撞见我后，以为我梦游，不敢叫醒我，就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在九云山睡了一晚，身边多了个小纸人，就是你卖给霍世子的那个。」 她捧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纸人，眼泪汪汪地递给我。 小纸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宋月棠手心里。 两只手胡乱比划了一通，最后往后一倒，彻底没了灵气。 我脸色不太好看。 小纸人说，昨晚霍长春遇到宋月棠后，本想把她扛回去，可她力气大得像吃了大力丸，把霍长春揍了一顿。 没办法，霍长春只能跟着宋月棠进了九云山。 到了深处，两人碰到一队抬着白轿子的阴兵。 宋月棠刚要上去，霍长春抢先一步进了轿子。 那些阴兵好像傻的，看到轿子里有人，不管男女，抬着就走。 幸亏霍长春离开前，把小纸人留给了宋月棠，这才能给我报信。 「姐姐，霍世子不会有事吧？」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微风轻拂，春色正好。 「暂时不会，只是可能要先嫁人了。」 白轿子、阴兵、结界…… 螣蛇地位仅次于四大神兽，它的能力是穿梭时空。 我不清楚九云山的结界里，藏着的是来自未来还是过去的东西。 但我很好奇，能不能在里面看到宋月棠的未来。 发财树上的少御还在睡觉，就被我拎着尾巴缠到了手腕上。 九云山深处。 一层透明的结界挡在我面前。 我伸手摸上去，水波纹向四周扩散。 正巧少御醒了过来，惊讶地问：「这结界非上神不能破开，你是谁？居然能打开？」 我低头看了他一眼，抬腿跨进去：「你嘴里那个劫持了你阿姐的鬼帝。」 他吓得差点从我手腕上掉下去，被我勾着尾巴重新绕好：「缠紧了，不然我把你炖成蛇羹！」 结界里面，血气弥漫，还夹杂着一股花香，味道并不好闻。 我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出那片血雾。 眼前出现的，竟是一扇高耸入云的城门！ 门口两个半妖拖着蛇尾拦住我的去路：「哪儿来的？今儿是月帝大喜的日子！可不是你这种小角色能进去看的！」 月帝？ 谁啊？ 我当着他们的面，把双腿变成蛇尾，又塞给他们两颗上等的灵珠：「我这孩子哭闹着要去看看月帝的风采，等他日后成亲，也好有个参照。」 半妖哈哈大笑：「月帝可不能用风采形容，那是美艳绝伦！天上的神仙都比不上！」 「你家孩子成亲，哪有这排场。不过看你心诚，就让你进去开开眼吧！」 城门开了一条缝，我好奇地钻了进去。 里面真是妖魔众多，像一个热闹的京城。 主道上，八匹黑色的龙马驮着香气扑鼻的莲花台缓缓走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慵懒地靠在狐裘垫子上，眼皮半睁半闭。 旁边还有个跟班在讨好地喂着葡萄。 要是我没看错。 那身影是宋月棠！ 而那个跟班，则是霍长春！ 5 「月帝万寿无疆！」乌压压的妖魔们疯狂地挥舞着四肢。 好家伙！未来的宋月棠居然称帝了！ 我旁边一个花妖，双手托着比脸还大的花骨朵脑袋，一脸花痴样：「月帝好美！月帝好威武！好想嫁给她！她看我了！啊！我的心要化了！」 另一个琵琶妖踢了她一脚，骂道：「明明看的是我！你个花痴离远点！」 两个妖怪不顾一切地在大街上打起来，花妖的花瓣被揪掉，只剩下滑稽的花蕊。 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执法队，把他们抓走了。 我看得正入迷，也被当成同伙，一起押到了地牢。 少御小心翼翼地抬起蛇头：「大人，你怎么不逃？」 逃？不被抓进来怎么混进去？ 听说城主府戒备森严，我要进去，肯定得费一番功夫。 能让人主动带我进去，我干嘛不进去。 我懒洋洋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少御以为我在睡觉，不敢打扰我，就去一旁捉老鼠吃了。 其实我的魂魄附在了老鼠身上，差点被这没心眼的小巴蛇吞了。 我顺着地道，问了几只老鼠，才摸到了新房。 霍长春美滋滋地盯着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着。 门外，喧闹声不断。 我顺着他的脚往上爬，被他一挥手，就给掸了下去。 呸！真倒霉！不想管他了！ 「霍世子！」我揉着疼疼的屁股，踢了他一脚。 「哟！哪儿来的小耗子！居然敢踢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月帝的宠妃！」 啊哈？ 宠妃？ 我看你是蠢妃！ 「你脑子被妖吃了？认不出那是不是月棠？」我气得想跳起来打人。 书名【纸扎店奇事】，内容来自 「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