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天帝应允庇佑我魔族,我轻信了他的鬼话。直至神族血洗我全族,悲痛之下,我决心干一票大事。
诱惑战神动情,离间神族和睦。既然无法正面抗衡,演一场祸国殃民的戏又何妨?只是,谁能想到,动了情的战神竟如此难以招架……
天帝砍下我的魔角,要拿去送给丈母娘。魔角被整根削下,额头留下圆圆的疤,摸着这难看的疤,我委屈得大哭。
天帝无奈地拂袖:“哭什么?这角过两年不也会自然脱落吗?”我心想,换角和拔角能一样吗?哪有小娃没换牙就被拔光牙齿的?
天帝见我哭个不停,自知理亏,便安慰道:“行了,别哭了,等战神归来,我不让他攻打你们魔族行了吧?”
我打着哭嗝,半信半疑:“真的?”天帝一口咬定:“真!比金子还真!”
那……行吧。只要不攻打魔族,怎样都行。我年纪轻轻被送到天庭当人质,使命就是让天族对魔族手下留情,给魔族生存的机会。
天帝既已承诺,我的魔角也算牺牲得有价值了。我抽抽搭搭止住哭声,天帝见哄好了我,立刻要拿魔角给丈母娘送去。
天帝的丈母娘是青丘九太奶奶,她酷爱收集四海凶兽的器官。据说,她的青丘洞府摆满了莽牛蹄、双头蛇头、鲛人的眼睛、千雀的羽毛……如今又要添上琉兽的角。
我们琉兽曾威震天下,魔角被当藏品炫耀,实在是奇耻大辱。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六百年前,神魔大战,魔族惨败,魔王及百万魔兵葬身浑噩海。经此一战,魔族元气大伤,连修仙的人族都能欺负魔族。
还谈什么尊严?连底裤都输掉的人哪有尊严可言。
天帝靠我的魔角在一众女婿中脱颖而出,赢得丈母娘夸赞,天妃娘娘很有面子,一连几天给天帝好脸色。
天帝夜夜留宿天妃宫,尽享艳福,而我却成了天族的笑柄。就连端茶送水的宫娥都敢当面指指点点:
“你们看,她就是魔族琉兽霸溪,是咱们天族的阶下囚。”
“为了讨好天帝,她连自己最珍贵的角都献给了天族。”
“听说九太奶奶把她的角做成酒樽,还称赞这琉兽角是最好的盛酒器具。”
“这霸溪呀,怕是千古以来唯一一个被砍角的琉兽吧!”
在宫娥们的奚落声中,我捂着脸,羞愤跑开。
没错,我,霸溪,就是千古唯一一个被砍角的琉兽。
我们琉兽的角是大补之物,成年后脱落,一般会自己吃掉。琉兽角相当于琉兽的另一条命,异常珍贵,从没有琉兽会让人抢走自己的角,而我,可能是唯一不反抗任由角被抢走的琉兽……
真是窝囊!
可,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呢?
要是族中长辈还在,绝不会允许有人打琉兽角的主意,可他们都死了。如今世上仅存两头琉兽——我和弟弟霸煞。
弟弟比我小,还得依靠我。为了弟弟,为了魔族,别说角了,天帝就是要剐我的皮,我也只能乖乖顺从……
啊呸!我不该这么想!往往不好的事,想什么就来什么!
琉兽角刚被砍走没几天,天帝又来找我。九太奶奶生辰,他要我献上一件琉兽衣,说白了,就是九太奶奶又看上我的毛了。
九太奶奶的女婿众多,个个都是天庭的得力神仙。这些神仙为讨丈母娘欢心,绞尽脑汁,花样百出,竞争激烈。
天帝为了拔得头筹,总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我们琉兽体型不大,我还未成年,体型如幼年花豹,身上的毛哪够织一件琉兽衣?但天帝承诺,只要我献上琉兽衣,将来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魔族!
我思来想去:“天帝,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话,千万别忘呀!”
天帝信誓旦旦:“决不食言!”
既然如此,一件琉兽衣而已,有何不可?拔了的毛还会长,只是化原身时不好看罢了,大不了暂时不化原身。
我剃光了一身毛,费了好大劲做成一件琉兽衣,呈给天帝。
我们琉兽的毛美如夜空流霞,家族长辈化原身奔行夜空时,曾令无数仙人驻足惊叹,艳羡不已。
天帝得了我的琉兽衣,不出意外地,再次在九太奶奶面前出尽风头。
听说九太奶奶披上琉兽衣后,艳光四射,明明是老人家,美艳之姿竟不输给自家女儿。
九太奶奶对琉兽衣爱不释手,穿上就不想脱。
这结果不妙,因为天妃娘娘也想要一件琉兽衣。
天帝又来找我,我扑通一声跪下。
“不是我不舍得,”我抹着眼泪,期期艾艾地说,“天帝啊,我的毛真的都剃光了!”
天帝捋须沉吟片刻,把问题抛给我:“那不行,你想想办法。”
这种事哪有办法可想?
我只得硬着头皮说实话:“让天妃娘娘等等行吗?我们琉兽的毛长得快,至多一百年就能再做一件衣裳。”
“那不行!”天帝一口拒绝,“我家天妃宝贝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办?”我眉头紧皱,愁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我没毛了呀!”
天帝眼珠一转:“你阿弟……”
不待他说完,我昂起头,斩钉截铁:“不可以!”
我双目灼灼与天帝对视,连趴跪的姿态都忘了:“我怎样都行,我阿弟不可以。”
天帝拂袖而笑,仿佛自讨没趣:“行吧,行吧,一百年就一百年,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对妖魔神仙来说,一百年确实如白驹过隙。
六百年也不过如此。
六百年前,神族能在神魔大战中取胜,只因不败战神——御长潇。
大战后,御长潇沉睡于虚清山,留下六百年后归来的预言。
这六百年里,我在天族战战兢兢做人质,希望时间过得慢些,最好永远到不了六百年,这样战神就永不归来。而弟弟在魔族励精图治,渴望魔族早日恢复元气。
我俩都害怕战神归来,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战神归来那日,天地震动,虚清山清气冲天,方圆万里的妖魔神仙都察觉到异样。众仙望向虚清山方向,敛首恭迎战神回归。天庭七十二道神门大开,仙家齐聚,鸾鸟飞鸣,白鹤绕彩云起舞。然而,从日出等到日暮,战神一直未现身。
众仙家窃窃私语:“战神莫不是去魔族寻仇了?”
我藏在人群中,眼皮直跳,心神不宁,生怕众仙家猜对,战神归来就找魔族寻仇。毕竟御长潇是杀戮之神,没什么慈悲心肠,他若寻仇,魔族如何抵挡?
惶恐不安中,我想起天帝曾给我的承诺。
自从上次剃毛后,我身上的毛所剩无几,像被割草机推过的草坪,短得扎手。我自知有求于人,即便没毛了,也得挤出些来。兽毛长在深处,我一根根拔起,每拔一根都连皮带肉,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拔光了所有毛,清理干净血渍,连夜做了一件衣裳,前往天宫拜见天帝。
我趴在地上,呈上琉兽衣,恳求天帝信守承诺。
天帝得了琉兽衣,喜笑颜开,满口答应:“好好好。”
然而,没过两天,寰渊剑挑着弟弟的头,战神之剑刺破苍穹,弟弟的头颅被钉死在天族的烈士碑上。御长潇以弟弟的头颅告慰天族天兵天将的亡魂。
弟弟的头还是幼兽模样,小小的,像只花猫。
天族众仙振臂高呼战神名讳,我脱力跪地,泪如雨下,泪水滴落在天界这片无情的土地上。
我质问天帝,为何不信守承诺?
天帝像逗小猫一样,拍拍我的脑袋:“战神并未屠尽魔族,只是斩杀了魔王,他到底给你魔族留了条后路。”
我闻言,血气上涌,心如刀绞,抬头看去,天帝笑容依旧,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2
弟弟的头颅悬挂在天族墓碑上,风吹雨打,日晒雷劈。我常去碑前祭拜,给他带喜欢的花蜜和山鸡肉。
头颅渐渐腐烂,空气中弥漫着腐尸味,这不该是弟弟的气息。弟弟从小活泼爱动,充满阳光,和这腐烂恶臭毫无关系。
我伤心哭泣,没想到去祭拜太频繁,竟有一天大意与战神相遇。
御长潇嗅到我的气息,寰渊剑发出威慑的唳鸣,剑气向我劈来,我被一剑逼出原形,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长剑停顿片刻,没有立刻杀我,大概是他的主人从未见过我这般凄惨的琉兽:皮上无毛,血渍斑斑,角也没了,瘦骨嶙峋地趴在地上。
御长潇惊讶地问四周:“这是什么?”
旁边的仙者为他解惑:“战神有所不知,您沉睡后,魔族送琉兽来我天族当人质,这是琉兽霸溪。”
御长潇眉眼一厉:“养虎为患,既是琉兽,就该斩草除根!”
话音刚落,寰渊剑杀气腾腾朝我头颅刺来,我毛骨悚然,深知这剑要取我性命。极度恐惧下,我连连叩头求饶:“战神饶命,玉莲仙子是我救的,望战神饶我一命!”
寰渊剑割破我的脖颈,最终停了下来。
我知道哪句话起了作用,便不断重复:“玉莲仙子是我救的!真的是我救的!”
战神御长潇师承虚清山,同门十三人,其中十一人死于魔族之手,剩下两人,一个是战神本尊,另一个就是玉莲仙子。
玉莲仙子曾被魔族囚禁,我见她可怜,不忍伤害,私自放她离开,她才捡回一条命。
我用救玉莲仙子的事向御长潇换一个活命的机会,可他并未放弃杀我的念头。他的威压狠狠碾压我的脊背,我承受不住,兽身趴进尘埃里,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御长潇面无表情地问我:“既然是人质,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回答:“我常来打扫墓地……”
陪同御长潇的是守墓仙,守墓枯燥,六百年来,只有我常来打扫,还时不时陪他聊天。
守墓仙为我说话:“战神,霸溪说的是真的,这片墓地一直由她打扫祭拜,她常来。”
“呵!”御长潇冷笑一声,“这么说,你一个魔族倒是热衷于祭拜斩杀你魔族千万人的神族天兵?你还挺大度!”
我怯生生地望向御长潇。
我们琉兽不仅皮毛美,眼睛也极美。人人都说鹿眼无辜,可他们没见过琉兽,世上没有比琉兽眼睛更无辜的了。
尤其当她望着你的时候。
泪水洗过的眼眸,越发纯净动人。我露出害怕的模样,小声又带着少女的倔强。
“不是的,这里不止埋着天族天兵……”我轻声和威风凛凛的战神争辩,“战场上血肉模糊,尸体早分不清谁是谁,我祭拜的是战争中死去的人……不管是天兵还是魔兵。”
“放肆!”
御长潇震怒,寰渊剑重重刺穿我的肩胛骨,剧痛袭来,我闷哼一声,在惊惧与剧痛的双重打击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在虚清山。
肩胛处的剑伤被细心包扎,我虚弱无力,维持不了人形,只能以兽形趴在玉莲仙子腿上。
玉莲仙子抚摸着我的兽头,手指轻轻触碰我本该长角的地方,那里如今只剩一道丑陋的圆疤。她凝视着疤痕,轻轻叹气,清冷地对我说:“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天族的日子这么艰难。”
我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委屈极了,用圆脑袋蹭她的手。没有人能拒绝一只索要呵护的幼兽,玉莲仙子也不例外,她怜爱地抚摸着我。
我是世间仅存的琉兽,御长潇不放心我待在任何地方,除了在他眼皮子底下。
于是,我从天宫搬到虚清山住。
琉兽毕竟是兽,相比规矩森严的天宫,远古神山显然更合我心意。我甚至不爱化人形,成天以小兽模样在虚清山上蹿下跳,今天下水逮鱼,明天上岸扑蝶,后天泥里打滚,大后天树上掏鸟……
我过得没心没肺,无忧无虑,可这让御长潇看不顺眼,他不止一次声色俱厉地警告我:“霸溪,你要是敢有不轨之心,我当初怎么砍下你弟弟的头,将来就怎么砍下你的头。”
战神高高在上,提及我弟弟时,神态冷漠,仿佛弟弟是巨人手中的蚂蚁,是挥手可拂的尘埃,不值一提。
我在他眼中亦如此。
我们不过是随时能被他一剑斩杀的蝼蚁,入不了战神的法眼。
我睁着无辜的兽眼生气地瞪他。
他不为所动,威风凛凛。
每每这时,玉莲仙子就以练功名义把御长潇带走。
等有空了,玉莲仙子会特意来找我,她劝我,也是告诫我:“霸溪,别恨师兄。”
我趴在玉莲仙子膝盖上,红着眼睛摇头。
“我不恨,”我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仇恨,讨厌争斗。”
我的话,别人可能不信,但玉莲仙子至少信我三分。因为即便在神魔大战打得如火如荼,两族不死不休,所有人都杀红眼时,我最大的心愿仍是希望大家放下仇恨,抛开偏见,握手言和。
我曾天真地向玉莲仙子陈情:“仙子,你回去后一定要告诉你们家战神,别打了,休战吧。只要天族愿意休战,我们琉兽也会劝魔族退兵。”
我满心期待玉莲仙子把我的话带回去,以为这样就能换来和平。然而,事实却是我放走玉莲仙子后,神族再无顾忌,战神率领天兵天将大肆杀戮,魔族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我千岁时,迎来成年日。
头上伴随我多年的丑陋圆疤终于脱落,我沐浴在瑶池的月光下,日月交替间,身躯一夜蜕变。
我不再是小兽模样,原身比以前大了两倍不止,隐约有了凶兽该有的样子。可我的人形化身却不尽人意。
我们琉兽化为的人形一向很高,男子最矮九尺,女子至少八尺,而我只有七尺半,和仙宫的宫娥差不多高。
我很沮丧,想来是没吃琉兽角,营养没跟上。
这个身高对琉兽来说,形同残废。
我已是世间唯一的琉兽,却如此残废,天道对琉兽何其不公?
我灰心丧气,用池水照镜子,水中的姑娘双眼圆润,湿漉漉的,乌发如夜,肌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鲜红,唇瓣丰润娇艳,如绽放的红玫瑰。
我披上云霞衣,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去见玉莲仙子。
玉莲仙子惊讶于我的长相,说不输青丘九尾。
我问她有没有办法长高?
她说可以靠幻化术实现长高的愿望,劝我好好修行。
我颓然叹气:“算了吧,我什么都不干,战神都看我不顺眼,我要是再努力修行,犯了他的忌讳,寰渊剑还不得砍了我的头给他助兴。”
玉莲仙子大概也知道我的顾虑是真的,面露愧色。
我见她这样,主动转移话题:“仙子,我们琉兽成年后,家中长辈会传一样本领作为祝贺。我如今没了长辈,成年礼过得冷清,仙子能不能像长辈一样传我一样本领?不管什么本领,就算是末流本事也行,就当成全我的成年礼,好不好?”
玉莲仙子犹豫了一会儿:“你是魔族,我是天族,我确实没什么本事可以教你,只有一样,不算我的本事,但可以传给你,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我笑靥如花:“不嫌弃!”
她顿了顿,像是拿我没办法:“早年我游历西海时,救了一位仙翁,为报答我,他给了我一本他写的食谱,上面记载了对仙魔有益的美食和制作方法,想来是他一生的研究成果。我不喜欢厨艺,这食谱放我这儿也是浪费,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怎么样?”
那自然是极好!
我拉着玉莲仙子的手,猛吹彩虹屁:“谢谢仙子,仙子人美心善,好人有好报!”
玉莲仙子被我哄得一笑,像往常一样撸我的脑袋,手伸到一半,见我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像小猫一样瞅着她,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小姑娘的神态,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西海仙翁的食谱真是厉害!
四海神仙讲究清心寡欲,潜心修行,他倒好,天上地下能跑能跳的几乎都吃了个遍。人界厨子用瓜果蔬菜做饭,西海仙翁用仙芝灵草,他的食谱简直就是天界版的《蔬菜瓜果百科全书》。
虚清山奇珍异宝众多,找些做饭食材不是难事。
书名【魔角求生记】,内容来自 「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