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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边的橡皮雨:2002 年的蝉鸣教室
2002 年的五月,吊扇在天花板上吱呀作响,仿佛在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叶片边缘凝结的粉笔灰被震落,在斜射的阳光里悠悠飘落,宛如浮动的星河。
我趴在讲台边的课桌上打盹,鼻尖萦绕着蓝黑墨水与石膏板混合的独特气味。
突然,粉笔头敲击黑板的笃笃声传来——准是阿楠又踮着脚在画黑板报了。
她那白色的校服领口不小心蹭到黑板槽里的粉笔灰,恰似沾了层细腻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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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口的第二颗纽扣总比别人多缝了道线,那可是她跟着镇上裁缝铺阿姨学来的手艺。
记得有次,我瞧见她蹲在操场边,专注地补着校服,针脚虽说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还念叨着这样能多穿两个学期。
“陈小满,把三角板递过来。”
她的马尾辫轻轻扫过黑板报边缘的向日葵,发梢还别着昨天我送她的玻璃丝。
我一边摸着课桌上被圆规扎出的小坑,一边留意到她今天穿的是洗得泛白的蓝布衫,领口的补丁针脚细密,像她画在黑板报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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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是我在镇小的第三个夏天。
因为总爱在数学作业本上画《数码宝贝》,我被班主任“请”到了讲台前的“VIP 座位”。
桌面用红漆写着“独立思考区”,每次用橡皮擦拭,总能蹭掉零星的漆皮,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纹。
一抬头,就能看见黑板槽里堆积的橡皮屑。
阿楠作为宣传委员,每天午休都会抱着搪瓷缸来教室。
缸子里泡着从家里带来的茉莉花茶,水汽混着粉笔灰,在阳光里交织成半透明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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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朵云像不像皮卡丘?”
她忽然指着黑板报上未干的粉笔画,粉笔在黑板上拖出浅灰的尾迹。
我凑近时,闻到她袖口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她家用皂角树果实自制的肥皂的味道。
每次她帮我擦作业本上的涂鸦时,总会留下这种清苦又独特的香味。
仔细一瞧,发现云朵边缘竟藏着只举着粉笔的小老鼠——正是昨天我在她草稿本上画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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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皮雨总会在下午第一节课前落下。
阿楠擦黑板时,喜欢把橡皮掰成两半,一半装在铁皮糖盒里,另一半则塞进我课桌的裂缝。
那个裂缝是往届学生用小刀刻的,形状像只歪嘴青蛙,刚好能卡住半块橡皮。
她总说这是“专属保险箱”,是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基地。
那天,她突然把整盒橡皮倒在我桌上,米老鼠图案的橡皮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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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说城里的百货大楼有十几种橡皮,等她出差回来给我们带彩虹色的。”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没注意到我正盯着她磨出毛边的袖口。
袖口内侧用蓝笔写着“阿楠”两个字,是她妈妈怕她弄丢校服特意写的,字迹已经被洗得发蓝,像褪了色的天空。
六一前的那个午后,阳光把黑板报照得发亮。
阿楠蹲在地上调颜料,忽然抬头说:“小满你知道吗?我昨晚梦见我们的黑板报得了全县一等奖,校长把奖状贴在教学楼最显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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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话时,手里的调色板轻轻晃动,红色颜料滴在水泥地上,像落了片小夕阳。
后来我才知道,她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就为买一盒彩色粉笔。
她的凉鞋沾着红色颜料,像是踩在晚霞里。
而我呢,偷偷在角落画了只戴红领巾的米老鼠,爪子里还抱着半块橡皮。
画完后,我用橡皮小心地修饰老鼠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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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楠发现时,突然用粉笔敲我的脑袋:“再画下去,黑板要被你凿出洞啦!”
可放学后,她却把整个边框都改成了老鼠啃粉笔的图案。
十五岁的橡皮裂痕:粉笔末里的告别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我们十五岁了。
转学通知像个不速之客,夹在数学作业本里。
牛皮纸上的红印章格外醒目,“县城实验中学”几个字仿佛带着刺痛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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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楠知道这个消息时,正在画教师节的黑板报,手中的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她脚边碎成八瓣。
其中一瓣滚到我脚边,我弯腰捡起,发现粉笔上还留着她的体温,像握着一截即将融化的雪糕。
“那你...什么时候走?”
她蹲下身捡粉笔,我看见她后颈新长出的绒毛被阳光镀成金色,校服领口的补丁不知何时换成了蓝色碎花布。
那是用她妈妈的旧围裙改的,碎花图案和去年春天我们在田野里采的鸢尾花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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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的晚霞红得似火,把黑板报上的“老师辛苦了”染成了血色。
阿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皮盒:“给你,攒了半年的橡皮。”
铁盒盖上印着褪色的“囍”字,是她从奶奶的陪嫁品里翻出来的,边角还留着被火烤过的焦痕——那是有次帮我烤玉米时不小心烫的。
盒子里躺着十二块米老鼠橡皮,每块都被仔细掰成两半,整齐地码成小塔。
我不禁想起上周,看见她在医务室门口徘徊,那天她攥着缴费单的手指泛白,听见校医说“还差三百块”时,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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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她的美术本里发现,每页边角都画着小老鼠举着药瓶,旁边标着“妈妈加油”。
此刻,她的手指绞着校服下摆,指甲边缘泛着粉白——那是长期接触粉笔留下的痕迹。
新学校的课桌没有裂缝,铅笔盒是爸爸出差带的塑料翻盖款。
盒盖上印着变形金刚图案,按下按钮会发出“咔哒”声,可这声音却总让我想起阿楠掰橡皮时的脆响。
第一节课前,我摸着口袋里的半块橡皮,突然听见后排男生喊:“快看,她用的橡皮是卡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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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此起彼伏的笑声里,我心里一阵难受,把橡皮扔进了走廊的杂物桶。
看着它滚进贴满考试排名的墙角,米老鼠的笑脸被阳光切成两半,像极了阿楠掰橡皮时的裂痕。
那天中午,我蹲在操场边捡落叶,突然发现每片梧桐叶的叶脉,都像极了黑板报上的老鼠胡须。
那些和阿楠在一起的声音,却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比如阿楠掰橡皮时“咔嗒”的脆响,那声音清脆又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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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她擦黑板时哼的跑调的《童话》,她总把“你哭着对我说”唱成“你笑着对我说”,还说这样更像我们的故事;
还有那次暴雨突至,我们挤在讲台下躲雨,她的马尾辫滴着水,却对着黑板上的积水倒影给我讲橡皮的故事;
比如暴雨天我们共用一把伞,她的袖口被雨水浸透,却把装橡皮的铁盒护在怀里。
当我在作文里写下“童年的黑板报”时,笔尖突然在纸上洇开,蓝黑墨水晕染出的圆圈,多像阿楠画在黑板上的太阳。
我盯着污渍发呆,忽然想起她教我写空心字时,握着我的手在黑板上画弧线,粉笔灰落在我们交叠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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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橡皮裂痕(续)
深秋的傍晚,天色渐暗,我像往常一样在教室收拾书包。
不经意间,看见阿楠独自站在黑板报前。
她正认真地擦除“教师节快乐”的标题,粉笔灰轻轻落在她新剪的短发上。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走。”
她突然转身,手里的橡皮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县城的学校有更好的粉笔,更漂亮的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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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看见她口袋里露出半截橡皮——是我上周扔掉的那块,不知何时被她捡了回去。
寒假回镇里,我听说阿楠的妈妈住进了县医院。
心里满是担忧,我揣着攒下的五块钱赶忙去看她。
推开病房门,正看见她细心地给妈妈擦手。
床头柜上摆着那个熟悉的铁皮盒,里面躺着半块橡皮,边缘还留着我当年的牙印——有次掰橡皮时用力过猛,不小心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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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来啦。”
阿楠妈妈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却依旧笑着指了指墙上的画,“阿楠说这是你们的黑板报,上面的小老鼠会帮我吃掉药片。”
那是张皱巴巴的 A4 纸,画着戴护士帽的小老鼠,爪子里捧着半块橡皮,旁边写着:“妈妈别怕,橡皮能擦掉所有疼痛。”
初三开学那天,我在传达室收到阿楠的信。
牛皮信封上印着“镇卫生学校”的抬头,里面掉出半块橡皮——这次是素色的,边缘带着整齐的切口。
信纸上的字迹比从前潦草:“我选了护校,这样能早点上班赚钱。别担心,这里的解剖课也需要橡皮,我给你留了最干净的半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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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画着只举着注射器的小老鼠,旁边注着:“现在换我给你画黑板报啦。”
三十岁的半块橡皮:时光里的粉笔印
时光匆匆,一晃到了三十岁。
一天,女儿的手抄报摊在餐桌上,蜡笔涂的米老鼠歪歪扭扭,充满童趣。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过去,便从抽屉深处翻出个铁皮盒。
盒底还粘着 2002 年的值日生排班表,阿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总在星期三那栏,旁边画着小小的橡皮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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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躺着二十年前阿楠给我的半块橡皮——米老鼠的耳朵已经磨平,却还能闻到淡淡的橡皮味,混着记忆里的粉笔灰和茉莉花香。
“妈妈,这个老鼠为什么只有半块?”
女儿的手指轻轻划过橡皮边缘的裂痕。
刹那间,我仿佛看见十五岁的自己站在教室门口,门框上还贴着我们去年贴的春联,“学习进步”的“进”字被粉笔灰染成了灰色,像朵没开好的花。
我又看见了阿楠,她在黑板上画最后一期黑板报,动作已没有当年的利落,粉笔时常从指间滑落——因为妈妈的病情,她每天都要去医院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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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有次偷偷去医院看她,看见她正给妈妈擦手,床头柜上就摆着那个铁皮盒,里面是我当年扔掉的半块橡皮,不知何时被她捡了回去。
去年在市医院重逢时,阿楠穿着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橡皮。
我们隔着消毒水的气味相望,她鬓角的碎发里还沾着像粉笔灰似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早生的华发。
左胸前的工作牌写着“儿科护士 林小楠”,照片里的她穿着护校制服,领口别着枚小小的橡皮形状胸针——那是我寄给她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她戴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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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走的时候,攥着半块橡皮说要留给小满。”
她轻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盒盖上的“囍”字已经完全褪色,却多了行小字:“给小满的第 100 块橡皮”。
里面整齐码着不同年代的半块橡皮,有带卡通图案的,有素色的,甚至有块医用橡皮——那是她在护校解剖课上偷偷攒的。
护校毕业后,阿楠在儿科病房工作。
她说每个孩子入院时,她都会送半块橡皮:“就像当年你在黑板报上画小老鼠,给枯燥的日子添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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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视频时,她兴奋地让我看病房的黑板报,边角画满了小老鼠抱着针管、药瓶的图案,每个老鼠手里都握着半块橡皮。
“孩子们说这是魔法橡皮,能擦掉打针的痛。”
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三十年的阳光。
回母校那天,阳光依旧斜斜地照进教室。
黑板报换了新的主题,但右下角还留着我们当年画的小老鼠,被无数层粉笔覆盖后,变成了模糊的浅灰色影子,像朵开在时光里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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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板槽里的粉笔灰还是那样,轻轻一扬就飘起来。
我摸着课桌上模糊的刻痕,“陈小满”三个字已经被磨得只剩笔画轮廓,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阿楠的橡皮永远分你一半”,用的是 2002 年那种会褪色的蓝墨水。
忽然,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咔嗒”声——阿楠正把一块米老鼠橡皮掰成两半,阳光穿过她指间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你看,二十多年了,这橡皮还是这么经掰。”
她微笑着,把半块橡皮塞进我手里,触感还是当年的温热。
橡皮边缘带着她指尖的纹路,像接过了整个童年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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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视而笑,仿佛看见彼此眼中倒映的,是 2002 年那个蝉鸣刺耳的夏天:
两个扎马尾的女孩又回到了教室,一个在黑板上画着永远擦不干净的小老鼠,另一个把半块橡皮藏进课桌的裂缝,藏进时光的褶皱里。
如今,那块橡皮静静躺在女儿的铅笔盒里,裂痕里嵌着细小的粉笔灰。
每当我看见阳光里浮动的尘埃,就会想起阿楠说过的话:“最好的友情就像半块橡皮,看起来不完整,却能擦去所有孤单的痕迹。”
上周帮女儿改手抄报时,我在角落画了两只牵着手的小老鼠,一只举着半块橡皮,另一只举着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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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好奇地问它们叫什么,我微笑着说:“一个叫小满,一个叫阿楠,她们的故事,藏在每一粒粉笔灰里。”
那些藏在粉笔灰里的夏天,那些掰橡皮时清脆的响声,原来早就溶进了时光的长河,成为我们青春里最纯净的底色。
黑板上的粉笔字会被擦去,课桌上的刻痕会被磨平,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比如阿楠当年掰给我的半块橡皮,比如我们在黑板报上共同写下的夏天。
就像她教我写的美术字,用最单纯的颜色,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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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每当我路过文具店,看见米老鼠橡皮,总会想起那个踮脚画黑板报的女孩,和她袖口永远的皂角香。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那份纯真的友情,如同心底的宝藏,愈发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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