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林秀芳被厨房传来的豆浆机嗡鸣声唤醒。她揉着惺忪睡眼走到窗边,推开纱帘时,初秋的风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手机屏幕亮起,备忘录里 “给妈送降压药” 的提醒格外醒目,她伸手摸了摸枕边备好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新取的药和切好的酱牛肉。
“老周总念叨医院食堂的菜没滋味,这次多切了半斤。” 林秀芳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银丝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退休三年,她雷打不动每周三去母亲家,给独居的周玉梅打扫房间、陪她聊天。小区门卫老张见她背着帆布包匆匆出门,笑着打招呼:“又去看老太太啦?” 她笑着点头,脚步轻快地拐向公交站。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过三站地,林秀芳突然感到上腹一阵钝痛。她下意识按住胃部,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疼痛像潮水般涌来,她蜷着身子靠在座椅上,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师傅,麻烦停下车...”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瘫倒在旁边乘客怀里。
刺耳的急刹车声中,林秀芳被热心乘客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陈医生拿着 CT 片子皱眉:“急性胆囊炎伴轻微穿孔,必须立刻住院。”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通讯录里 “妈妈” 的号码被按亮又熄灭 —— 周玉梅最讨厌人迟到,此刻贸然取消约定,老人家不知要生多大的气。
另一边,周玉梅站在阳台上张望了半个多小时。老式挂钟指向九点,楼下梧桐叶沙沙作响,却始终不见女儿的身影。她烦躁地扯下围裙,抓起茶几上的降压药瓶,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两粒。“这个没良心的!” 药瓶重重砸在玻璃桌面,震得相框里的全家福都晃了晃。照片里年轻的周玉梅抱着扎羊角辫的林秀芳,笑容灿烂。
电话接通时,林秀芳正被推进手术室。“妈... 我临时有点事...” 她话没说完,周玉梅的斥责就像连珠炮般炸开:“什么事比看亲妈还重要?上个月说学校有事,上上周说要帮邻居,现在又编出什么借口!” 老人气得声音发颤,“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到老了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
“妈,我在医院...” 林秀芳虚弱的解释淹没在母亲的怒吼里。护士过来收手机,她只能匆匆挂断。麻醉药效上来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母亲独自在家生气的模样。
周玉梅攥着发烫的手机,在客厅来回踱步。茶几上摆着女儿上周带来的苹果,表皮已经生出褐斑。她想起昨天电话里,林秀芳说最近总犯困,还开玩笑说 “是不是老了”。当时自己忙着收拾阳台,只敷衍了句 “少熬夜”。
窗外飘起细雨,打湿了晾在栏杆上的蓝布围裙。周玉梅突然想起,女儿小时候发高烧,自己也是这样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踱步。那时的秀芳才五岁,扎着歪歪扭扭的辫子,烧得说胡话还念叨 “妈妈别走”。现在呢?连个准时探望都做不到。
夜幕降临时,林秀芳终于在病房苏醒。输液管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和短信 —— 三条来自母亲,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不用来了,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 她费力地坐起身,刚要回拨,隔壁床的李阿姨叹了口气:“闺女,跟家里闹别扭了?”
林秀芳红着眼眶摇头,指尖抚过手机壳里夹着的老照片。那是她考上师范那年,母亲特意带她去照相馆拍的。照片里周玉梅穿着藏青的确良衬衫,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皱纹里盛满骄傲。“我妈脾气急,其实...” 话没说完,眼泪先掉了下来。
此刻,周玉梅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电视屏幕闪烁着无声的新闻画面。降压药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盯着药瓶上女儿用红笔圈出的 “每日两次”,突然想起自己刚才一气之下,把最后两粒药全吞了下去。胃部传来隐隐的灼烧感,她蜷缩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的雨幕,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懊悔和孤独。

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病房里,林秀芳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耳边还回响着母亲挂断电话前那声重重的 “嘟” 声。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心里五味杂陈,委屈、愧疚和无奈交织在一起,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闺蜜李敏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时,正撞见林秀芳对着手机发呆。“怎么回事啊你?住院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敏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掀开盖子,热腾腾的鸡汤香气四溢,“知道你爱吃我炖的,赶紧喝点补补。” 林秀芳勉强扯出个笑容,声音带着鼻音:“敏子,我妈她... 还在生我气。”
李敏在床边坐下,握住林秀芳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先别管阿姨了,你自己身体要紧。我就说最近看你脸色不好,总劝你去检查,你偏不听。”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湿纸巾,细心地帮林秀芳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现在好了,好好养病,等出院了我陪你去给阿姨解释。”
林秀芳靠在枕头上,闭上眼,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和母亲通话的场景。母亲愤怒的指责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扎得她心口生疼。“上个月说学校有事,上上周说要帮邻居...”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其实那些 “借口” 都是真的,她只是想多帮衬别人一点,也想让母亲知道,自己虽然退休了,但依然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孝?” 林秀芳突然睁开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这些年,我每周都去看她,给她打扫卫生,陪她聊天,给她带爱吃的东西。可就因为这一次没来,她就这么说我...” 李敏心疼地替她擦去眼泪,叹了口气:“阿姨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难免胡思乱想。你别往心里去,等她消消气,就会明白的。”
与此同时,周玉梅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心里七上八下。自从挂断女儿的电话,她就后悔了。当时怒火攻心,根本没给女儿解释的机会。现在冷静下来,想起女儿虚弱的声音,她心里隐隐不安。“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她喃喃自语,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悬了又悬,始终没勇气拨出那个号码。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周玉梅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思绪飘回了从前。女儿小时候,她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记得有一次,女儿半夜发高烧,她背着女儿在雨里狂奔了两公里,才赶到医院。那时候,女儿紧紧抱着她的脖子,滚烫的小脸贴在她肩头,嘴里不停地喊着 “妈妈”。
“现在女儿大了,不需要我了。” 周玉梅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女儿带来的苹果,轻轻擦去上面的褐斑。苹果虽然有些蔫了,但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她想起女儿每次来,都会把苹果削好皮,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她面前。
深夜,林秀芳在病痛和思绪的折磨下辗转难眠。隔壁床的李阿姨早已鼾声如雷,而她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突然,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一条短信:“睡了吗?” 短短三个字,却让林秀芳瞬间泪崩。她颤抖着手指,想要回复,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是简单地回了句:“还没,妈,你早点睡。”
发送完短信,林秀芳抱着手机,心里的委屈似乎减轻了一些。她知道,母亲其实也在牵挂着她,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她自己,也应该多理解母亲的孤独和不安。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林秀芳暗暗下定决心,等出院后,一定要好好和母亲谈一谈,解开彼此的心结。
而另一边,周玉梅看着手机上女儿的回复,心里五味杂陈。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女儿的身影。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分了?女儿这么多年的孝顺,难道就因为这一次的缺席,就被自己全盘否定了吗?在自责和懊悔中,周玉梅终于沉沉睡去,梦里,她看到女儿健健康康地站在她面前,笑着喊她 “妈”。

晨光透过老式窗帘的缝隙,在周玉梅的床上投下细长的光影。她伸手摸索着床头柜上的降压药,指尖触到空药瓶时,才想起昨天一气之下把药全吃了。胃部残留的灼烧感提醒着她这个冲动的举动,她扶着额头坐起身,目光扫过客厅里那盘发蔫的苹果。
厨房传来微波炉 “叮” 的一声,周玉梅望着碗里重新加热的白粥,突然没了胃口。自从老伴走后,这样的早餐她已经吃了十年。往常女儿来的日子,厨房里总会飘着包子和豆浆的香气,秀芳会把煎蛋切成星星形状,说这样 “看着有食欲”。可现在,只有她对着冷清的餐桌,机械地用勺子搅动着粥。
收拾碗筷时,周玉梅的手不小心碰到洗碗池边的相框。那是林秀芳大学毕业时拍的全家福,照片里秀芳穿着学士服,笑得眉眼弯弯。她轻轻擦拭着相框表面的灰尘,想起送女儿去外地上大学那天,自己偷偷在她行李箱塞了二十包榨菜 —— 秀芳从小就爱吃她腌的榨菜。
“这孩子,总说工作忙,连个电话都不常打。” 周玉梅喃喃自语,把相框重新摆回原位。其实她心里清楚,女儿每周雷打不动地来探望,还总变着法子给她带各种东西。可每次秀芳开口说工作上的事,她就忍不住唠叨:“都退休了还瞎操心,多花点时间陪陪我不好吗?”
窗外的阳光渐渐热烈起来,周玉梅搬着小板凳坐到阳台上。邻居家的小猫蹲在墙头晒太阳,她伸手想逗一逗,小猫却 “喵” 地一声跳开了。这让她想起年轻时,秀芳非要养一只流浪猫,被她狠狠骂了一顿。最后还是偷偷给小猫搭了个小窝,每天趁秀芳上学,悄悄喂它小鱼干。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周玉梅慌忙掏出来,看到是老姐妹王阿姨发来的语音。“老周啊,今天广场舞还去不?”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去了,腰疼。” 其实自从老伴去世后,她就很少参加社交活动,总觉得和别人聊不到一块儿去。她更愿意守着这个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等着女儿来。
傍晚,周玉梅站在厨房切菜,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切着切着,她突然想起秀芳有次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自己急得连夜带她去诊所包扎。那时秀芳疼得直掉眼泪,却还反过来安慰她:“妈,不疼,你别着急。” 想到这儿,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手中的刀也慢了下来。
夜幕降临,周玉梅打开电视,却只是盯着屏幕发呆。新闻里在播老年人健康讲座,专家说 “子女的陪伴对老人心理健康至关重要”,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又放下。自从那天挂断女儿电话,她无数次想拨回去,可倔强的性子让她拉不下脸。她点开女儿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年前分享的养生文章,配文是 “希望妈妈身体健康”。
半夜,周玉梅被一阵雷声惊醒。窗外暴雨倾盆,闪电照亮房间的瞬间,她仿佛看到女儿小时候害怕打雷,总是缩在她怀里。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着墙上秀芳的照片,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女儿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她要挂断时,那边传来了女儿虚弱的声音:“妈?”
“这么晚还不睡?” 周玉梅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吃饭了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妈,我好想你。”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让周玉梅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紧紧攥着手机,哽咽着说:“傻孩子,妈妈也想你...”
雨声渐小,周玉梅握着发烫的手机,靠在床头。她终于明白,自己的指责和抱怨,不过是因为太害怕被女儿遗忘。在漫长的独居时光里,女儿的每一次探望,都是她生活中最亮的光。而她却用倔强和强势,把这束光推得越来越远。

林秀芳出院那天,天空格外晴朗,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玻璃,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宽松的棉质外套,手里提着特意为母亲准备的礼物 —— 一盒新烤的桂花糕,还有一袋母亲最爱吃的酱牛肉。陈医生叮嘱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回去好好休息,也要和家人好好沟通。”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母亲家的方向走去。
站在熟悉的单元门前,林秀芳的手悬在门铃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自从那晚和母亲通完电话,她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她不知道母亲是否还在生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最终,她鼓起勇气按下门铃,心脏在胸腔里 “砰砰” 直跳。
门开了,周玉梅站在门口,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满是惊喜和不安。她上下打量着女儿,看到她消瘦的模样,眼眶瞬间红了:“怎么瘦成这样了?快进来,快进来。” 林秀芳跟着母亲走进屋子,熟悉的陈设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让她鼻子发酸。
“妈,这是给你带的。” 林秀芳把礼物放在茶几上,“桂花糕是你最爱吃的那家店新做的,还有酱牛肉。” 周玉梅看着女儿,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她转身走进厨房,声音有些哽咽:“我去给你倒杯水。”
客厅里,母女俩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林秀芳打破沉默:“妈,对不起,那天没去看你,让你担心了。我不是故意的,那天突然胆囊炎发作,疼得实在走不了路。” 说着,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打点滴留下的针孔,“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怕你着急,也没敢告诉你实情。”
周玉梅盯着女儿手臂上的针孔,泪水夺眶而出:“傻孩子,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 她的声音被抽泣声打断,“我还以为你真的不管我了。” 林秀芳坐到母亲身边,轻轻抱住她:“妈,我怎么会不管你呢?这些年,每周去看你就是我最期待的事。”
“可是我总对你发脾气,还说你不孝...” 周玉梅靠在女儿肩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就是害怕,害怕你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不要我这个老太婆了。自从你爸走后,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有你来了,这屋子才像个家。”
林秀芳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眼泪也流了下来:“妈,我知道你一个人不容易。以后我会多花时间陪你,每天都给你打电话。我退休了,有的是时间。”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每次和你说工作上的事,就是想和你分享我的生活,想让你知道我过得挺好,也想让你为我骄傲。”
周玉梅抬起头,用手背擦去眼泪:“是妈不好,总不理解你。以后你说什么,妈都认真听。” 她突然想起什么,起身从卧室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林秀芳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她写的信。“这些年,我把你的东西都收着,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林秀芳翻开照片,看着自己不同时期的模样,泪水模糊了视线。照片里,有母亲抱着她的温馨画面,有她上学时母亲送她的场景,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妈,谢谢你。” 她轻声说,“以后我们别再互相误会了,有什么话都直说,好不好?”
周玉梅连连点头:“好,好!” 她拉着女儿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说着,她快步走进厨房,嘴里还念叨着:“得多做点,给我闺女补补。”
林秀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母亲的白发上,也照在她们和解后的笑容里。这一刻,所有的委屈、误解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亲情,在这个平凡的午后,静静流淌。
从那以后,周玉梅的生活有了新的变化。她开始跟着社区的老年大学学习智能手机,学会了视频通话,每天都要和女儿 “见见面”。林秀芳也经常带着母亲去公园散步、逛超市,还教她跳广场舞。母女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那些曾经的隔阂,都化作了生活中点点滴滴的温暖。
而那盒发蔫的苹果,被周玉梅做成了苹果酱,放在冰箱里。每次吃面包时,她都会抹上一点,甜甜的味道里,是母女俩重新找回的幸福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