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月亮山上的小屋
竹雨
独自行走在乡间的山路,迎面吹来一阵风,就有了些微的纷乱的感觉。哦,那不是纷乱,也许只是搅动吧,我无法准确地给它以形容。
依山傍水,竹林如海,如波如潮,有轻轻的颤动。你走进竹海,光与影透亮了枝叶,让它们抖擞摇曳,在暗黄色的山路上洒落一片星辉,斑驳而且明丽。竹竿层层交错,细小的竹叶仿佛五彩玲珑的头饰,在日光中变幻它们的颜色。
这时,风轻巧地穿过了竹林,顿时落下纷纷扬扬的竹叶的雨。
周遭是悉悉索索滚动着的金色光华,一点点一点点,如精灵般嬉戏流溢,沾衣即滑落开去,不见踪影。那是竹叶飘落撒散的雨,我喜欢叫它竹雨。
丝丝碎碎,漫天奔泻,星耀闪烁,人为之笼罩。幽深青翠的竹林平添了几分灿烂与梦幻,恰如旷寂无人的原野突现繁花铺满绿茵,又如漆黑如盖的浓夜翻飞万千萤火,于是,天也旋转,地也旋转,人亦随之旋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喧嚣的尘世离我远去,非生非死、去悲去苦、无声无息、无欲无求,哪里还有半分的寂寞与忧愁。于是,我的灵魂即化为竹雨的灵魂,也是那般跳脱翻卷,任风吹云涌,聚散追逐,向着可知与不可知,可即与不可即,飘渺盘旋,渐行渐远。
这便是竹雨了。没有雨雾的凄迷,没有柳絮的缠绵,更没有红消香谢,花开花落的惆怅与遗憾。它们平淡冷静地滚滚洒落下来,弥漫于身前身后,又杳不可见地深入到和它一般颜色的土地之中,无争风流。
缓缓漫行于竹雨之中,有倾盖如故。无须灯火楼台,笙歌院落的繁富,亦不似杯觥交击,抵足歌呼的热切。竹雨即同君子之雨,唱和肩头,殷勤致意,纷纷然坠下之际,当行则行,当止则止,相望即可相忘,只与人清风碎叶,珠玉玲珑。
那是竹叶飘落撒散的雨,我喜欢叫它竹雨。
窗台的风景
窗外有一座山,草树丛中有几所红房子。
轻云淡淡地从窗外流溢而过,稀稀薄薄遮了远远的山尖儿,厚重石崖下的那些稀稀落落的小房屋便显得有些飘飘悠悠,在天上旋转着,仿佛要跳进我的窗台里面来,向我讲说山中的故事,讲说那乱石垒成的土地庙,那青石板砌成的小桥,那树丛中蜿蜒曲折,荒凉而且漫长的羊肠小道,那山间禅寺里的善良方正的老和尚以及与他有关的恐龙蛋的秘密。
我曾经梦想着拥有一幢山上的小红房子,绿树掩映之下,幽静凉爽。我说的也是心灵完全浸润在大自然中的那种幽静和凉爽。站在阳台之上,近观远眺,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旦暮晨昏,搬了一张躺椅沐浴在山谷的晓雾夕岚之中,风打湿了头发,打湿了衣衫,也打湿了我那颗不安宁的心,让我得到冰凉清新的感觉。
抑或朝阳月夜之时,背了相机踏上山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嗫嚅迂曲于野草杂树石阶台磴之间,游走于山阴笼罩的混蒙暧昧之中,独自徘徊彷徨。于是感慨顿生,心念迷离,离群索居之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或者下雨也很好,当山雨欲来,远峰近峦蒸腾起来一层层的雾气,空灵苍茫,飘飞于岭头崖脚,把一座完整的山画成浅黛色,有如淋漓满纸的水墨写意。而我的屋檐之下则如同遮了一挂草帘,泼泼洒洒,淅淅沥沥,迷濛了周遭的黑瓦白墙,竹篱小筑。再也看不到花褪残红,青杏小小,看不到苍松翠柏,春兰秋菊。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
倘若下雪也很好,漫山皆白,暗云低垂。树梢挂满雪淞,地上有踏过的足迹。踩在新雪上,脚底咯吱咯吱地响。我喜欢这样的宁静,这样的悄无声息,于是,整座山仿佛就是属于我的,不,它仿佛就是我自己,我看着一片白雪的山,山看着满头雪白的我。不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却只是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今天看不到整座的山了,路边做了一个楼盘,遮住了半面山,于是我怅然若有所失,只能在梦中,在回忆中,在我的意念之中,给这座自己攀登过不知道有多少次的山画一个轮廓。
也许这并不是轮廓,而是我的血肉骨骼,躯干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