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秀兰,今年四十二,在城里给人当住家保姆。那天早上我正蹲厨房熬小米粥呢,手机跟催命似的在围裙兜里震。一看是老家区号,手指头沾着米汤就划拉接听键。
"兰,妈实在疼得要断气儿了......"电话那头我妈喘得跟拉风箱似的,我耳朵嗡地一下,铁锅哐当砸灶台上了。我顾不上擦围裙上的米汤,攥着手机直打哆嗦:"妈你挺住,我这就请假!"
当天中午我就攥着存折往火车站窜。上个月刚发的九千五工资,整整齐齐码折子里头。三年前我偷户口本跟装修队的大强私奔,我爸举着扁担追出二里地,现在倒好,家里能指望的就剩我这个嫁到外地的闺女。
火车咣当咣当晃了八钟头,出站口瞅见我妈缩在褪色的蓝布棉袄里,脸黄得跟晒蔫的玉米皮似的。她一见我就拽着袖子哭:"兰,妈对不住你,当年不该拦着你嫁人......"我鼻子一酸,赶紧拦出租车往医院赶。CT室红灯亮得人心里发毛,我攥着缴费单的手直冒冷汗,胆囊结石,得住院。
"先交两万押金。"护士敲着柜台玻璃。我手忙脚乱翻存折,后头伸过来只手按住我:"等等。"
回头看见大强黑着脸,军大衣上还沾着水泥点子。他把我拽到楼梯间,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你弟刚在县城买了房,咱家哪还有闲钱?"我瞪他:"是我亲妈!"
"你妈当年拿扫帚把我打出门的时候,咋不说我是她亲女婿?"大强嗓门大得震得墙灰簌簌掉,"上个月你弟借走三万说周转,现在又要填医院的窟窿?"我急得跺脚:"钱是留着给妞妞交补习费的!"
第二天查房,主治医生拿着片子直皱眉:"再不做手术,胆管穿孔就完了。"我妈躺病床上直抹眼泪:"兰,妈不想拖累你......"我攥着缴费单在走廊来回溜达,大强电话死活打不通。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我蹲手术室门口攥着缴费单直哆嗦。大强蹲旁边吧嗒吧嗒抽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他下巴的胡茬。
"滴"手术灯灭了。我腿肚子打颤扑过去,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胆囊取出来了,幸好没穿孔。"我腿软得站不住,大强伸手扶我胳膊。他军大衣里掉出个牛皮纸袋,哗啦撒出一地药费单,每张都盖着"已结清"的红章子。
后来我才知道,大强连夜跑遍所有工地,求着包工头预支了工钱。现在我妈抱着保温桶在病房熬小米粥,絮絮叨叨说老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今年结得老好了。大强蹲在走廊尽头打电话,声音混着窗外的雪粒子飘进来:"刘老板,再给我排个夜班......"
我摸着口袋里刚补办的存折,发现封皮内侧有行铅笔字,歪歪扭扭跟蚂蚁爬似的:"兰兰手术费"。后头跟着一串数字,是我这些年偷偷寄回家的钱,连五毛一块的零头都记得门儿清。窗外又开始飘雪了,二十年前的火钳印子火烧火燎地疼,烫得我眼眶直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