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周杰
爷爷奶奶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大伯和我爸。
大伯勤快能干，身体强壮，是我们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养猪专业户。大伯，大娘家早早盖了房子，从老宅里分了出去。
而我爸年轻时喜欢酗酒，每天不喝半斤酒心里就发慌，嘴馋的受不了。
我大伯，我妈，还有我奶奶经常苦口婆心的劝他，可他改不了。忍了一天，第二天又发作了，偷偷到村边小卖部打上三两白酒，白干了下去。
因此他瘦巴巴的，身体很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干啥啥不中。
只能在家种地，为了生活，家里种有二亩菜地，我妈起早贪黑地买菜，给家里挣点油盐钱。
爷爷去世的早，我们一家和奶奶挤在老宅子里住，四间平房，还是爷爷在世时和大伯努力盖的。自从大伯家盖了房子后，房子就留给我们和奶奶住了。
我爸年纪轻轻的，在三十五岁那年得了胃癌。医院检查说是他大量饮酒引起的，胃黏膜损伤，肝脏负担加重。
我妈辛辛苦苦攒下的几个钱很快都给他看病花光了，我妈又伤心又难过。
大伯说，别怕，钱不够我这里有。
他拿了钱陪着我爸和我妈，去医院给我爸动了手术。
如果我爸能戒酒的话，医生说他手术动得很成功，保养好的情况下，多活个七八上十年，甚至更长都没问题。
我爸身体恢复些后，又偷偷饮酒。他不在家里喝，家里也没酒让他喝，我妈我奶把春节见的酒都送人了，严防他喝酒。
千防万防，防不住他那两条腿，他骑着家里那辆破电动车，到处找小卖部喝，没钱喝的都是劣质酒。
每当他喝得东倒西歪回到家，我妈就气得呜呜呜哭。
他硬着舌头对我妈说，不让我喝我难受，喝点酒心里舒服点，晚上能睡个好觉！
我奶奶气得拿拳头捶他：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孬种！
两年后，爸胃癌复发，没得救了，撒手人寰！
我妈哭得昏天黑地，大娘陪着她，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擦眼泪：弟媳啊！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一定要坚强！杰娃也大了，以后的日子慢慢过，有啥难处你别怕，有我和你大哥在呢！
我爸走后，大伯大娘兑现了诺言。春种秋收，我们家庄稼地里的活都是他们帮着干的。
种小麦时，我妈和大娘在前面撒花肥，大伯开着拖拉机在后面犁地。
小麦种上了，遇到干旱季节，大伯会拉着他的水泵下到地里的水井里帮着给小麦浇水。
麦收的时候，收割机把麦子割了倒在地上，我妈和大娘拿着化肥袋一袋一袋装好，让我大伯一袋一袋再放在他家的四轮车上，然后拉回家，再一袋一袋地扛到我家平房顶上摊着晒。
有了大伯大娘的帮衬，我们的日子倒也过得去。
秋收时比麦收更忙，麦收时割麦机机进地，一天就收完了。
秋收甚至要忙一个多月，起花生，掰玉米，割黄豆，砍玉米杆……。
秋忙完了，接着犁地种麦。活赶得紧，大伯大娘为给我们帮忙，起早贪黑的，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妈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连累大伯大娘不说，地里庄稼每年收入也见不了几个钱。外面的债还完了，可还欠着大伯家二万多块钱呢！虽然大伯大娘说我们过得不容易，苦哈哈的，那笔钱不要了。
可这始终是我妈的心病，欠债得还钱。困难时人家愿意出手相助已经不错了，况且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地上捡来的。大伯大娘挣的是辛苦钱，两个堂哥都在上学，每年也得花费不少钱呢！这笔账一定得还！
我妈跟我奶奶商量，妈，你在家帮我照顾杰娃上学，我想出去打工去！在家里再干，日子也是苦巴巴的，听说南方工厂的活好做，一个月能挣几千块呢！我想出门挣钱去，挣下钱赶紧把大哥大嫂的钱还了，留着是个心病。
奶奶心酸地哭了，她红着眼圈说：老二家的！你嫁到我们家受了这么多的苦，是我们家对不住你啊！老二这个不争气的，害苦了你！你还年轻，不能一直守着这个破家，你出去遇到个合适的，嫁了吧！至少有个人能对你知冷知热，互相陪着是个伴！”
我妈也哭了，她流着泪说：“妈，我舍不得这个家！你和我大哥大嫂对我们母子俩这么好！我现在只想着把杰娃抚养成人，他长大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我先出去打两年工，杰娃要上学，我得努力多挣钱呢！
我妈走后，我就跟着奶奶过。虽然住在奶奶家，大伯大娘没少关心我。改善伙食了，大娘提前来跟奶奶交待，让我们别做饭了，都到她们家吃饭。
换季时，大娘用自行车驮着我到县城买合适的衣服，我脚上穿的鞋子都是大娘每晚坐在微弱的灯光下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大娘手巧，做的鞋子板正，合脚，舒服。还有她给我做的棉衣，是她家种的棉花，北方的冬季特别寒冷，我穿着她给我做的棉衣，暖和和的，手脚从没冻烂过。
大伯更是疼我，把我当亲儿子看待，我们村离学校有点远。下雨天或下雪天，他都会去学校送我接我。虽然妈妈不在家，我同样能从大伯大娘那里感受到父爱母爱。
奶奶经常教导我，“大伯大娘对你那么好，要记得他们的恩啊！长大了记得报答他们！”
我妈去打工的第一年没回家，她给大伯大娘说不回来了，春节工厂里加班费高，她想省点车费和多挣点钱。
第二年秋季，妈带着一个叔叔回来了。她跟奶奶，大伯，大娘说她找了一个对象，这次回来想把杰娃带走。
那个叔叔长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面相和善。妈妈说把他带来让奶奶，大伯，大娘帮着过过眼。说他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失去双亲，家里弟兄们多，穷闹的，至今未娶妻。
叔叔话不多，到这就给奶奶劈柴，挑水，到灶房里帮着奶奶做饭。他的厨艺不错，奶奶和大娘都说他做的饭好吃。
大娘笑着悄悄对我妈说：“弟妹！这个兄弟不错，好好跟他过日子！”
临行前，妈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递给大伯，“哥，这是这两年我打工挣的钱，你数数，杰娃他爸也去世几年了，一直没还上你家的钱！我在心里一直记着呢！我们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一定要收下啊！”
大伯赶忙把信封推了回去，“弟妹啊！杰娃还小，他还要上高中，上大学！将来不知要花费多少钱呢！这钱你留着，给孩子上学用！这孩子脑子活络，学习好，咱可别误了杰娃的学业啊！你们这日子刚开个头，需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和你嫂子现在开了个养猪厂，不缺钱花！”
我妈想把钱再推给大伯，大娘快步走过来，拿过信封，重新塞回我妈的背包里。
大娘说：“弟妹，你就别再推辞了！杰娃他爸不在了，我们做大伯大娘的也有养育杰娃的责任！只要孩子过得好，我们做长辈的就放心了！老家是杰娃的根，有时间了，你们带杰娃回来看看，让我们看看他，我们就知足了！”
我和妈妈和继父，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老家。
当登上绿皮火车的那一刻，我扭头望了望家乡的方向，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流下。我真的很舍不得离开奶奶，大伯和大娘，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们！
一路满怀惆怅，跟着继父来到了他的家乡。
继父根本没有房子住，当年他生活的那两间土坯房已倒了一堵墙。
我们先住在他大哥大嫂家，继父带着我妈去他们县城租了一间门面房，开了一家烩面馆。
继父说他年少时曾在一家烩面馆打过工，他做的烩面很好吃。汤头选用上等的羊肉和羊骨一起炖五个小时以上，先用大火猛滚，再用小火煲。下七八味中药，煲出来的汤白白亮亮的，犹如牛乳一样。将煮好的面条捞入碗中，加入炖好的羊肉，豆腐皮，粉丝，黄花，木耳等配料，再浇上浓郁的羊肉汤，撒上香菜和调料，一碗细腻，筋道有弹性的烩面香喷喷的就放在你面前，入口滑爽，让人回味无穷。
他们的生意刚经营，就有大批顾客前来品尝。他们都夸继父做的烩面味正，量足，价格公道！
就这样，小店拉拢了不少回头客，生意慢慢好做起来。
继父央了熟人，让我在他们的县小学读书，那年我上五年级。
两年后，妈妈又给我生了个弟弟。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努力挣钱，努力把生活过好。
继父对我很好，常常鼓励我好好学习。虽然有了弟弟的存在，他没有一点偏爱之心，对我们兄弟俩一视同仁。我和他之间没有一点生疏之感，让我在没有缺失的满满的父爱里健康成长。
高二那一年的春季，大娘给我妈打电话，声音里满是悲伤的对我妈说，杰娃奶奶不行了，就在这两天，你能不能带杰娃回来送他奶奶最后一程？奶奶清醒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杰娃的名字，她是想念她的小孙子啊！
我妈一听赶紧和继父商量，继父到学校找到老师替我请了假，当天下午我们就坐上火车赶回老家。
奶奶已是气若游丝，灯尽油枯。
我跪倒在奶奶床前，握着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成串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大伯喊着奶奶，“娘，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回来了！”
我也哭着喊着，“奶奶，奶奶！我回来了，我是你的孙子杰娃啊！”
奶奶哼哼了半天，才努力的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流落出来。
她颤颤巍巍的动了动嘴，她的手指捏紧了我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亮光，“杰……杰娃，你长这么高了，你长大了！奶奶看到你就放心了！我可以安心地到地底下去见你爸了！”
回家的第二天早晨，奶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奶奶的丧事办了三天，我妈拿出两万元交给大伯，丧礼费用我家也出一份。
大伯拒绝了，他说你把杰娃抚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替我兄弟感谢你！杰娃长这么高了，身体也很强壮，他跟着你们生活得很好，我们看着高兴！娘出殡的钱我早安排好了，这钱不用你掏！杰娃已经给你们添了麻烦，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和你嫂子就放心了！”
奶奶葬礼后的第三天，我们准备回继父家。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早晨的空气湿润又清新。大伯和两个堂哥一同送我们到村口的公路上等车，大伯一边走一边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努力考个好大学，为咱们家争光。我红着眼眶，把大伯的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快到村口的时候，大娘忽然从后边追了上来，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妈跟前，把手里的一件红皮书递到了我妈手里，她笑着说：“给，弟妹！把这件东西收拾好，这是咱娘临终交待的，一定要把这个本本交给你们！”
我妈拿到手里一看，是奶奶住的那四间平房的房产证。
我妈一时间慌了，赶忙把房产证还回大娘手里，“嫂子，你这是干啥呢！我不能接受这个东西！娘是你和大哥伺候走的，葬礼也是你们安排的，我和杰娃没在娘跟前尽过一天孝心，我对娘有愧啊！当年这房子也是大哥出力盖的，怎么说，我也不能接受这房产证！”
大娘重新把房产证郑重地交到我妈手里，她说：“弟妹，娘临终前交待，杰娃虽然跟你们走了，但老家始终是杰娃的根。这四间平房的宅基地留给他，他早早晚晚想回来，这里永远有他的家，大伯大娘和两个堂哥随时欢迎他回来！”
我妈接过证书哭了，她回头对我说：“杰娃，快过来给大伯大娘跪下，感谢大伯大娘的大恩大德，你要永远记着大伯大娘对咱家的好！”
倾刻间泪水溢满了眼眶，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大伯大娘面前，一种难以割舍的血脉之情占满了我的胸腔，不自禁泪水滚滚而下。
大伯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他落了老泪，“孩子啊！大伯一直把你当亲生的待！不管你走到什么地方，都要记着，家里有个大伯大娘，还有两个堂哥等着你！”
“大伯，杰娃一定会回来的！你和大娘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杰娃无论走多远，心里都会记着大伯大娘和老家的一切！”
我重重地给大伯大娘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和继父，我妈一起向公路边走去。
大伯的情，大娘的爱，我怎么会忘呢！
血浓于水，这就是血缘！哪怕相隔千山万水，有一种无形的纽带，把我和大伯一家紧紧连在一起，互相牵挂，互相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