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走在路上的扫街
昨天找到了牙医给我留下的条子,原来预约在今天拆线。说,拆线的时候顺便给4号牙和5号牙做根管。家里人认为此举完全没必要,担心刚拔了牙,旁边再做手术可能对新打进去的基桩有影响。我也是这个意思,一路上便想着如何说服这位经常沉浸在自己个人思维之中的医生。一个可以吓唬到他的理由是,我可以说自己近来肠胃不适,动辄便得跑厕所。这位沉思性的牙医很畏惧来自于外来的干扰,如果频繁地从牙医台窜上窜下,时不时折腾一下,会把他给弄疯的。或者还可以想出其他的理由,要搅乱一个性格犹疑的人的正常思维过程,可以想到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这同样是我性格上的缺陷,考虑问题格外复杂,希望发现更多的、更合理的处理事件的方法。举棋不定之中,反倒将事情弄得得更糟糕。索性什么都不说,向牙医提出来今天不做根管,反正还得和他接触多次。这个策略果然很有效,牙医嗯嗯了几声,便答应了我的请求,只是给我拔牙形成的伤口拆线,前后花了不过十几分钟。



从前本地的城区中心便在不远处,一个叫做贸易大楼的地方。很久没到这一带走走了,便想着去看看。刚到医药公司门口,遇到一个60岁上下,穿着很邋遢的男人问我,哪里是颐阳路呢?我说,眼前这条大道就是颐阳路。他又问,贸易大楼附近有一家什么医院?我说,那就是中医院了,穿过颐阳路沿着广场路直走50米就是。那人说了一口地道的黄石话,是个本地人,对这一带挺熟悉,说,不是中医院,说医院在总工会和贸易大楼附近。然而总工会和贸易大楼隔了整整一个街区呢,看那人焦躁得不行,于是拿过他的手机一看,却原来是一家莆田系医院做的免费镜检的广告。这一类莆田系医院居无定所,到处游击,倒是真不容易寻找。这人看了广告之后,突然醒悟说,哎呀,原来是上窑旁边的那家医院啊。我也不知道是也不是,茫然地点了点头。后来知道,原来这家莆田系医院真的在总工会旁边,害得这人跑去了上窑。
沿着广场路往前走,金虹旁边有一条没名称的巷子,是一条餐饮街,主要客源是中医院的患者。我挺喜欢这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并不光鲜,但带着一股子浓浓的烟火气,是真正烟熏火燎的烟火气。小小的店堂看得黑黢黢的,甚至能够见出些许可疑的油渍,地上也留有隐隐的水迹。但我喜欢这种地方,喜欢那些堆着笑脸做生意的水饺摊,油炸摊,粉面摊的摊主们,喜欢那些来来往往捏着早点游走着过早的人。这一带的店面都太小,简直没法在里头堂食。只是可惜我来很不是时候,早餐潮已然过去,而赖床的那批人还没起来,所以这条没名称的巷子显得有些冷落。



出了巷子便是从前的贸易大楼。这是从前城区的核心地带,黄石最早的一座商业大厦,名儿也起得质朴,带着乡土气,叫黄石贸易大楼。文革时期破资兴无,改成了红旗大楼,改开后又改成了黄石百货大楼。去年的一天经过这座老式带点儿苏式,又掺杂了海派风格的建筑时,发现要重新拆建。于是有人哀叹,本地仅有的一座地标性建筑从此没有了。
没有的岂止贸易大楼,还有对面的涅娜副食品商店,文革改成“反修”商场,又改成锦江副食品商店,现在变成了电器城。街对过的长江饭店后来不知道是如何改名的,今天也换了招牌。以前的一食堂变成好乐大酒店,文革后的一段时间以推出粤式早茶而名噪一时。再往前,工人电影院没有了,工人文化宫没有了,整个城区让老人认不出来。当然还有那座老轮船码头,每天晚上12点会到一班长江大轮,东方红号,后来的江申轮靠岸的汽笛声,响彻整个黄石中心城区。



记得住在武汉路的那段时间,晚上突然便没烟抽,心中急惶不已,浑身上下都感到不自在。唯有一个地方可以买到香烟,那就是轮船码头。那一带的副食店还在等候最后一拨来自于江轮上下来的客人。或者买些点心,或者买些饮料,或者就是买香烟。于是骑了自行车往码头而去。昏黄的路灯下,四外一片漆黑,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下了夜班的女人,急匆匆地穿过街道,隐没在树荫丛中。那爿副食小店的的灯火同样昏黄而黯淡,老板耷拉着头,似乎已经睡着。当你走进店里,才睁开惺忪的睡眼,递过来一盒“永光”或者“凤凰”牌的香烟。我喜欢抽一款叫做“金菊”牌子的烟,它带着一股子香味,夜里抽来很是提神。
这个城市以我们不能直接感受到的节奏一点点发生着改变,只是在多年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它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面貌,我已经成为了一个老人。老人看过拉客的三轮车,看过我们叫做“克马铃”,也就是蝌蚪的载客电动车,接着出来了出租车。今天我已经不乘坐出租车了,我有乘车卡,上车之后刷卡,跳出来一个苍老的男声:“老年卡”。在突然启动的车上摇摇晃晃地找到座位,然后乘车回家。



我们走在大路上,也走在自己人生的路上。我不能分辨自己这一生走过的道路是一条大路呢,还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跌跌撞撞就这么一路走来,不知道何时才会走到人生的尽头。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而如今的我已经没有了“思”,或者说,即使有“思”也不过是无用之“思”。于是只剩下了看,于是我说,我看故我在。于是我扫了一通街,把片子发出来给大家看。
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看在大路上。
很巧的是,家里人在武汉参加口琴队的表演,其中的一支曲子便是《我们走在大路上》,祝她演出大获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