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师代政委吴成德怎么也想不到,他所在的180师在入朝之后,会落得个惨败的境地,全师一万余人,最终牺牲2000多人,情况不明(被俘、掉队、散失)5500余人,突围归建4000余人。
而他自己也成为了美军俘虏,当他1953年回到祖国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第四次战役后,为了在尽快朝鲜取得胜利,中央军委和志愿军总部决心在 1951年5月开始开始第五次战役,与美军打一场“春季决战”。目的是要歼灭敌军的重兵集团,夺回战场主动权。
在这样的背景下,正在四川的吴成德所在的180师,于1951年2月,被编入志愿军第3兵团60军序列,改称志愿军第180师,1951年3月18日,正式入朝参战。
入朝后,180师在14天里急行军1400里于4月7日按时到达集结地伊川郡。
1951年4月22日黄昏,第五次战役开始后,180师作为预备队,没有打上仗,于是, 在5次战役第2阶段战斗的前夕,师长郑其贵和政治部主任、代政委吴成德二人向军里写血书,请求把下次战役第一梯队的光荣任务交给我们,还表示如不能按时完成任务,将提头来见!

最终,经军党委研究决定,由180师担任全军5次战役第2阶段第一梯队。
然而在5月16日当第二阶段战役发起之后,60军却突然接到3兵团首长命令,要求181师配属十二军作战,179师配属十五军作战。
这样,在60军作战区域正面的有近5万多敌人,300多辆坦克、700多门火炮的美十军和配属的多个航空大队,都压在仅有1万余人的180师头上了。
面对突变的局面,180师没有任何犹豫,没有讲任何条件,决定按原作战计划,坚决完成任务。
5月16日下午18时,5次战役第2阶段打响了。 180师很快渡过北汉江,穿插到一线,一切进展的非常顺利。
至19日下午5时、180师第一梯队的先头部队已进占到了远水洞、 通谷里一线,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场巨大的阴影正向他们袭来。

第二阶段战役开始后,我军穿插的太快,有不少部队都已经穿插到37度线附近了。
但由于我军连续作战,部队除极度疲劳外,战线拉的过长,粮弹供给也极为困难。
而我军的这一情况被新任“联合国军”总司令李奇微敏锐掌握。于是从5月18日开始,他就利用“联合国军”的武器装备优势,开始部分反扑。
为保持主动,志司决定5月21日结束第二阶段作战,并决定主力北移“三八线”以北地区。
为掩护主力转移和休整,志司命令各兵团留1个师至1个军的兵力断后,以达到迟滞敌人前进的目的。
5月22日黄昏,志愿军主力部队开始转移。23日早晨,“联合国军”开始全线反扑。
第二阶段的撤退工作,最困难的主要是东线。西线各部队突进不远,而东线各部队却向南插得太深、太远,到20日,志愿军三兵团各军都在三八线以南,其中180师已前穿插到三八线以南100多公里的地方了。
22日傍晚,60军收到了三兵团发来的掩护全兵团撤退的电文,身经百战的韦杰和军政委袁子钦看完电文后,感觉很难办,60军下属的三个师在战役开始后分属3个单位指挥,且已经穿插很远了。
现在要完成兵团下达的阻击、掩护任务,只有立即命令3个远离军部的师急速归建。
而此时的180师在全力抵抗在炮火、航空火力掩护下的美七师、陆战一师、南朝鲜第六师5万多人猛烈进攻。

在密集的炮声中,吴成德通过电台,号召全师官兵,发扬中国军人硬骨头精神,坚决打退敌人的猖狂反扑。
而就在敌人的进攻正酣之时,1951年5月22日晚,郑其贵师长接到了60军的回撤的命令。
23日下午,正在180师准备准备撤过北汉江,并在江北继续防御时,他们又收到了军转兵团新的电报指示,称,当下还有各部队还有大批伤员没有撤回,因此要求180师暂时不撤,就地阻击敌人,掩护伤员撤回后在撤。
其实,这是兵团下达给各军转运伤员的任务和指示,而被60军领导错误理解为60军必须掩护全兵团的伤员转运。因而,军领导改变了180师后撤北汉江的决定,从而导致180师仓促转入防御。
而此时180师已经成了全军和3兵团唯一的一支“断后”掩护部队。
在他们前面的是“联合国军” 4个军13个师的疯狂反扑。
战斗打的异常激烈,从5月23日以来,仅仅3天时间,全师干部的伤亡超过了180师在3年解放战争中的总和。每个团都有几十名连、排级干部牺牲,3000多人的主力539团只剩1000多人了。
且各团已没有弹药和粮食,部队断粮好几天,有的连队只能吃树叶和草根。
但这才是开始,困境还在加剧,五倍于己的“联合国军”紧追不舍,最终在26日早上,180师被重重包围在芝岩里以南地区。

被围后的180师向军里电告,在与敌人反复激战中,部队损失很大,预计全师还有3000多人。
现在即无粮草有无弹药,是突还是守?严峻的形势摆在了师领导面前。
最终,师长决定突围,并将此电告给了军部,得到了军部的批准,并命令全师向西北方向突围,突围后到鹰峰山下集合,那里有181、179师的部队接应他们。
下午6点半,180师3000多人兵分两路开始突围。
经过一路血战,到27日早晨,已经不足2000人的180师两路突围部队终于在鹰峰山下会合了。
然而却发现,此时的鹰峰的东南诸高地已经被敌人占领,前来接应的两个师也被死死拖住。
情况危机,师领导决定强攻鹰峰,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经过一番血战,鹰峰主峰及东侧高地被攻了下来。
但是,夺取鹰峰的180师突围部队并没有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他们仍被围在鹰峰山的东南丛林中。
此事惊动志司,彭总要求周边部队进行接应,但由于敌人的反扑过于猛烈,几次救援都没有成功。
通过仅剩的一步步话机,180师与军部联系上了,军部指示他们向史仓里方向突围,于是180师把不到400人的部队编为为3个突击连,师长郑其贵、 政治部主任吴成德亲自带着缩编后的部队向鹰峰北无名高地突破。
但由于前卫部队在雨夜中摸错了方向,误入到东北方向的滩甘里,他们只好再向西北方向突围,在连续突破敌人3个阵地后,这支不断突围、不断拼杀了整整10天且弹尽粮绝的部队, 在突破敌人最后一个阵地——128.6高地前,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处于绝境的郑其贵师长只好命令部队重新返回鹰峰西北的一片丛林中。

此时,鹰峰周围的几个山头上,尽是荷枪实弹的敌人,他们黑压压的枪口、炮口,都对准了山中西北洼地里弹尽粮绝的180师突围部队。
郑其贵和吴成德隐蔽在灌木丛中,他们准备再次向史仓里方向突围。
突围开始后,在战斗中,最后一部电台被炸毁了,180师与上级彻底失去了联系。
此时,西北史仓里方向也响起了激烈的炮声,郑师长猜测史仓里可能被敌人占领了,于是下令烧点密码。
此时,180师仅剩的几百名指战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在敌人密如冰雹的弹雨里,再集中突 围,无异于飞蛾扑火。
于是师长决定,分散部队,在鹰峰山中各自为战,利用森林、山崖、河谷、敌人防守的缝隙向外冲去,这一次可能是突出去的唯一希望了。
可是,剩下的这几百名伤员怎么办?绝不能扔下他们。
于是吴成德没有随师长的前突部队而去,而是决定带着数百名浑身血染的伤病员,一起突围,但也就是从此刻开始,他们从此踏上了一条荆棘之路。

郑其贵师长
四、被俘部队完全散了,吴成德不知道师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现在他也顾不上了,因为他要保证跟他在一起的这些伤员能够活下去。
面对敌人的重重围困,吴成德开始带着伤员们和他们打游击战,但由于粮食问题,最后,他不得不把这些伤员们再次分队,各自寻找出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全部饿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就在吴成德在山里被围之时,他不知道,此时包括郑师长等师领导,经过艰难险阻,已经突出了重围。
几个月的突围作战,在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里,吴成德和战士们吃的是野菜、草根,喝的是崖沟边的凉水,在潮湿的野地里过夜,这些宁死不屈的中国军人过着原始人的生活,他们每个人脸面憔悴,衣衫槛楼,胡子满脸,头发都有半尺长,形同野人一般。
他们在南朝鲜的大山中日夜不停的和敌人、饥饿、严寒抗争着。
吴成德有严重的胃病,长期没有粮食吃,他的胃痛得—个劲地吐酸水,脸色蜡黄。
最难熬的是冬天,刺骨的北风挟着飞雪,掩埋了所有的绿色,躲在山中的吴成德与战士们真可谓是饥寒交迫,尽管他与战友们分别躲在山洞里,仍无法抵挡零下20多度严寒的侵袭。
大家挤成一团一觉醒来,毛发处挂满白霜。敌人不再上山清剿,而他们却面临着冻死、饿死的危险。
经过漫长的冬季,他们终于熬了过来,但期间,几名战士下山找粮食牺牲了,吴成德对此非常痛心。
到1952年7月10日,队伍就只剩下吴成德和两个战士了,他们衣衫褴褛的相互搀扶着时隐时现的出现在大山里。
南朝鲜大山中的艰苦环境使他们已经到了无法生存的地步了。他们已在敌后顽强地坚持了400多天, 在这期间,他们多次尝试越过敌人封锁线,都失败了,但吴成德没有放弃一线的希望。他和两个战士商量后,决定再返回前线寻找最后机会突围归队,他们宁可牺牲在突围的战线上也不愿饿死在敌人后方。
此时吴成德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他在两个战士的帮助下缓慢地前行着。
而就当三个人穿过山中的一处凹地时,突然,在一片狂吠声中,十几个美国兵和几只警犬一下子从山雾中扑了上来,几只警犬凶狠地扑倒了正在拧手榴弹盖的战士,几个高个子美军立即把吴成德紧紧地压在地上使他不能动弹。
就这样,与敌人纠缠14个月的吴成德被俘了。

被俘后,吴成德被关在汉城的战俘转运站里。自称叫“武德”,是部队的炊事员。
但是,由于叛徒出卖,敌人很快就知道吴成德的身份,并在关押吴成德的囚室外新架设一道铁丝网,把吴成德和战士们隔离开来。
1952年7月中旬敌人将吴成德押送釜山战俘集中营,依然单独关押。并在关押吴成德的囚室窗口,安装了两个高分贝噪音喇叭,一天24小时发出尖锐的嘶叫声,在尖锐的嘶叫声中还夹杂着“吴成德快交代”的广播声。
在审讯室里,为了让吴成德交代,敌人酷刑用尽,但吴成德只承认自己叫“武德”,是一名炊事员。
敌人又说,只要他愿意到台湾去,就可以免受皮肉之苦,但遭到吴成德的严词拒绝。
吴成德被折磨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这种残酷阴险的精神折磨比肉体上的摧残更痛苦残忍。当他痛苦地揪扯着自己头发,发现自己的头发竟大把大把地掉下来, 仅仅两天,他头上四周的头发就掉光了。
他想到自杀,但敌人根本不给他机会。敌人为了防止他自杀,没收了吴成德身上所有可以做绳子的物品,及屋内所有让他自残的东西。
1953年4月,在停战协议签订前夕,交战双方达成了交换战俘的协议,4月20日第一批战俘交换完成。但是这里面没有吴成德。
1953年7月27日,停战协议签订,三天后,6000多名志愿军战俘被释放,但是此时美方仍扣留着吴成德等人不放。
8月31日,新华社专门发文,公布了吴成德等人仍被美方关押的事实。
最终,在中国方面的压力下,美方终于在1953年9月6日,将吴成德的人释放。
6日上午9时左右,押送吴成德的救护车停在了三八线战俘交换点。 车开了,吴成德从车上走了下来。

枯瘦如材的吴成德
此时的吴成德的真实年龄不过 30多岁,但由于在美方战俘营里受了极大的折磨,他头顶上的头发已经脱落大半,只剩下四周一圈杂乱的短发。枯瘦如材,体重仅剩90斤,他脚上穿着一双千补百缝的鞋子,人们只能从鞋底上一层薄胶皮上,勉强辨认出这是祖国制造的橡胶鞋。 吴成德在被敌人长期秘密囚禁的期间,坚决拒绝穿敌人给他的皮靴,始终穿着这双祖国的鞋子。
但是,吴成德回国后并没有被当成英雄,而是被隔离审查,所有人都对他冷眼相向,1954年6月,他的结论下来了“叛党叛国开除党籍、军籍。”
吴成德听到这个结论时,当场就昏倒了。抢救醒来后,仍处于昏迷状况,他不停地述说“我不服!我要申诉、要求见上级领导,要求见毛主席。”但是根本没有用。
1955年,吴成德这个志愿军战俘中职务最高、处分最重、审查时间最长的军官,终于被分配到辽宁省盘锦农垦局,在垦局下属的大洼农场担任副场长。 论职务级别,应该类似于部队的副营级、地方的副科级干部。 相比于其他被俘人员,吴成德分的是最差的。
此时,38岁的吴成德没有感到委屈,而是选择了振作,他决心排除不正常的心理障碍,在东北这块沃土上,留下自己在建设国家中深深的脚印。
组织的不公正结论并没有让农场的全体职工对他另眼相看,反而对他非常照顾。
此时,他的妻子龚村已经专业到北京十四中工作,女儿还小,儿子也才刚出生100多天。
龚村几乎每天都要经受恶言非语,虽然吴成德没在她身边,但是他能理解妻子的处境。
为了不让妻子跟着受罪,他抽了个时间回了北京,希望跟妻子离婚。
谁知,当他见到妻子后,妻子的态度非常坚决,表示:“什么都别说了。老吴,我跟你走!”
别人不信任自己的丈夫,自己不能。
就这样,夫妻二人抱着一双儿女冒着风雪回到了东北。
之后,每次运动吴成德都没有逃过,而妻子和孩子则是他活下去的最大的希望。
1975年9月,参加革命38年,61岁的吴成德退休后从东北回到了运城老家。

初回运城,吴成德一家住在城内两间破旧的小屋里。住下不久,吴成德就呆不住了,他琢磨着要做点什么事才行。于是就自费买了几个大扫帚,天天去扫公共厕所。
1980年春,吴成德从战友的来信中得知,当年很多被俘的战友已经陆续去了北京总政保卫部反映情况,于是决定自己也要进京上访。
很快中央就正式发文,要求各地对志愿军被俘人员经行复查。
1982年1月11日,沈阳军区党委对吴成德问题重作结论,大意是:经复查,原“归管处”结论中认定的事实,没有证据,与事实不符。吴成德没有为敌服务,没有屈服,而且展开了斗争,自始至终要求回国。表现是好的。考虑到吴成德是 1937年入伍的老同志,原先对他的定性处理错了,被俘人员中又只他一名师职干部,可作特 殊情况处理。据此决定。撤销归管处结论。恢复其党籍、军籍,恢复副师职,准师级,改定为11级,工资差额不补发,从批准日起发工资。建议收回部队,离休安置。
整整30年,吴成德终于又恢复了他的本来面貌。

1996年3月5日下午,吴成德的哮喘病发作的很厉害,他呼吸急促并不停的咳着。
龚村心里很着急,连忙把几个孩子都叫回了家,大家都劝他去医院。
但吴成德坚决不去医院,大家没有办法,只能依他。
1996年3月6日凌晨三点多,龚村突然从短暂的睡梦中惊醒。她定睛一看,身边的老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她连声呼叫着:“成德、成德,你醒醒,醒醒!”
吴成德没有丝毫的反应,就这样安详的走了。
儿女们怀着悲痛的心情收拾父亲遗物时,没有 存折,没有贵重物品,只有很多信件和一沓捐款收据。
这些收据总计有4万多元,是他十多年来供养贫苦村民儿童上学和赞助希望工程的, 这些事,他生前从未向家人及社会上的任何人提及过。